梁冬霓‖梅州岁月,珠海岁月(讲述/散文)
栏目:推荐 来源:中山日报 发布:2021-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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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悠悠 

母亲一边擦着地板,一边流着泪:“我就是做乞丐也要供你上大学!”那年冬天,我正在房间里写作业,母亲像是看出了我的忧愁,既苦涩而又坚定地对我说。她所在的单位梅县松口搬运站,由公有制转为私有制,众多搬运工人将面临被裁员的命运。父亲已失业多年,靠着一个小摊档维持生计,母亲也将下岗——望着远处的天空层叠的云浪,我忽而觉得梦想变得缥缈。

1990年代末,在粤东一个贫穷的小镇里,因经济体制改革,母亲不得不离开赖以生存的码头,跟着父亲一起摆小摊档卖衣服。然而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人,没有伶牙俐齿,不会巧舌如簧,可想而知,摆摊经济每况愈下。

四年的大学生活艰苦朴素,想起父亲为了我的学费把眉毛拧成了疙瘩,我的生活节俭得几近苛刻,也勤工助学,以减轻家里的负担。尽管如果,父母还是由所谓的生意人沦落成捡破烂的老人。

风里来雨里去,看见路边一个矿泉水瓶,父亲会两眼发光,如获至宝。为了求得一家商店的纸皮固定给他收,父亲低三下气,不管店主怎样对他呼来喝去,他都像鸡啄米一样对店主点头示好。有一次在一间药店里绑那些散乱的纸皮,店主把一批过期的药物扔到地上,父亲拆了盒子,把那些药取出来,继而踩扁盒子,这时,店主突然惊呼一声:“你踩了我的花旗参丸!这么贵重的药物,你得赔!”父亲随即像做错事的孩子,战战兢兢地说:“老板,对不起,对不起,我赔你就是了!”母亲气不过,想跟店主理论,可是父亲拉住了她,不但把那些过了期的花旗参丸还给店主,还问老板需要赔多少钱。那盒花旗参丸需要150元,父亲收纸皮的毛利只有1斤1毛钱左右,这意味着父亲得收1500多斤的纸皮,才能弥补回那笔钱。他颤抖的手从裤袋里掏出用塑料袋包着的一沓散钱,那沓钱贴着父亲的体温,还有父亲的汗水的味道。店主心安理得地接过从父亲脏兮兮的手中递过来的钱,满脸的不屑:“快把其他纸皮绑了!”头发花白的父亲默默地弯下腰去,母亲的眼里闪着泪花,可硬是没流下来。

本应五彩斑斓的天空,我的青春调色板因父母饱尝了世态炎凉而多了灰黯的颜色。唯一幸运的是,我终于走出了那片曾带给我诸多温暖却也让我一直想逃离的山区。大学毕业后,浪漫的珠海,接纳了我所有青春的仓皇与阴云。

虽然大学四年不在家乡,但学校处于城郊,我极少去城里,毕业后基本还是一个“乡下妹子”。来到珠海斗门,这里虽说不上繁荣美丽,但城市的气息深深吸引了我,那是家乡的小镇所不具有的。

第一次走过黄杨河畔,清风、水波、堤岸、绿树,让我顿感心旷神怡;第一次走进港霞路的南天百货,听到服务员叫自己“靓女”,不禁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在别人眼中很漂亮;第一次在办公室后面的巷道里听到扬琴二胡的声音伴着韵味十足的粤曲,即刻神采飞扬,想成为曲调里左顾右盼的人;第一次走进新华书店,马上倍感亲切如饥似渴地阅读......

太多的“第一次”,带给我诸多的惊喜与感动。印象最深的,是步行街做好之后,感觉斗门瞬间拥有了华丽的气质。虽然这条步行街在立项之初,多被人诟病,被称为“不行街”,可事实证明,它的存在,带动了经济的发展,提升了城市的品相。精品店、衣服店、皮具店、餐饮店......各种店铺如有巨大的磁力,吸引了众多的游人。而我也喜欢在这里穿梭,似乎湮没在琳琅满目的光里,便可忘却过往的伤。我最喜欢的,却只是品饮摊档,更确切地说,是喜欢摊档外面的高脚凳子。那时,我的愿望,就是坐在高脚凳上,手里握着一杯“地下铁”奶茶或一杯果汁惬意地喝,然后转动着凳子,看各种行人的表情,看棚顶的遮阳布在风的吹拂下微微飘动,享受一丝生活的悠闲,我以为这样才像城里人。

等到父亲第一次来了城里,我才有雀跃的心,想要与父亲一起享受这样的休闲时光。父亲来了,大包小包装满家乡的东西。结婚后,我与先生把父亲的债务还了,但他还是收破烂,因为没有退休金,他不愿意每个月靠我给生活费,他说他要做到做不动为止。每当劝他不要再去收破烂了,他都是这样答我,也轻而易举触动我发达的泪腺。

我带着父亲穿越霓虹闪烁的每一个角落,想给他买衣服,买补品,父亲总是摆摆手:“衣服够穿就好了,不必奢侈。我身体还好,不要浪费那么多的钱。”他生怕自己成为我的负担。第一次跟父亲走过步行街,我终于坐上了高脚凳——在我看来,浪漫而休闲的象征。坐在高脚凳上的,都是一些小年轻,只有父亲是白发苍苍的老者,看上去有点不协调。而我,就是要让父亲坐上他从没坐过的高脚凳,尝几杯他没喝过的果汁。那对于我和父亲来说,就是一次人生的享受。

买了房生了小孩,积蓄所剩无几。但父亲赶上了好政策,他已近60岁,只要一次性缴纳三万多元的社保,到法定退休年龄便可一个月领取几百元的养老金,还可逐年增加。尽管生活有点捉襟见肘,我和先生还是一咬牙,把家里剩下的几万元全给了父亲。父亲终于成为一个生活有保障的人。在他看来,儿女的生活不可能一帆风顺,靠后辈是靠不住的,他怀疑的不是我的孝心,而是难料的世事。只有政府的保障,他才觉得万无一失。

母亲因为晕车厉害,极少来我家里。从家乡梅县松口,到珠海斗门,辗转700多公里的路途,一路肠胃翻滚,排江倒海般狂吐,对她来说似经受一次极刑。来了之后像大病一场,久久不能恢复过来。但人生之旅就像一朵花开的过程,凋谢之前,总有美丽的见证。我与先生买了小车之后,不久金湾机场就开通了珠海至梅县的航班。母亲总算可以常来我这里,每次都由父亲带着。她小心翼翼地跨入宽敞明亮的机场,登上排场高贵的飞机,像是进入一部人生的传奇。她做梦也未曾想到,昔日在码头搬运水泥,后来跟着父亲一起搬破烂的她,居然可以畅游蓝天,俯瞰世间万物,看着冰山一样的云,不知是海还是天。

我带着我的老父亲,登上了张家界的险峰,游过湛蓝无际的洱海,拍下玉龙雪山的壮美,在澳门品尝各种小吃,在维多利亚海港欣赏璀璨的夜景,在珠海渔女和日月贝聆听海的声音......岁月静静流淌,起初是天真烂漫的诗歌,后来是跌宕起伏的小说,现在是冲淡平和的散文。珠海斗门在二十年间也变得众彩纷呈,风情万种,有了更多的绿荫繁花和商业区,处处流翠浮香,网红打卡点数不胜数。我不再带父亲去坐高脚凳了,而是有时去去咖啡厅,有时去看一场电影,有时去河边散步。那日,跟父母在黄杨河畔漫步,母亲说起当初遭受的欺凌,又泪眼朦胧。父亲安慰她说:“都过去了,忍气人有福!”

我想我会像父亲那样,让自己的心守在生活的低处,如水之沐浴群生,水之恶盈流谦。秀美的黄杨河在身边流过,正是涨潮时期,货船经过时,划出的一道道水浪不断地向岸边涌来,那激荡的节奏,似在讲述一个时代的滔滔。这时母亲擦了擦眼泪,说:“珠海到梅州的高铁开通了!我想坐一回高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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