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林锋‖半瓶茅台(小小说)
栏目:推荐 来源:中山日报 发布:2020-07-16

父亲和他的半瓶茅台

父亲割了胆之后,母亲坚决不让他喝酒。

母亲第一次向我告状说父亲偷酒喝,说的是偷那瓶茅台喝。

儿时记忆里,生日这天,父亲会把一个土陶罐摆在桌上,但不打开,只端在手里看看摇摇,用耳朵贴近听声音。然后朝母亲神秘地笑笑说,这是国酒茅台,可珍贵了。父亲摇酒瓶时,的确有股特别的香味弥漫开来。吃完饭,父亲又把陶罐放楼上坛子里藏好。那时我也不知道茅台酒是什么,也没听父亲之外的大人提起,只觉得父亲说这是国酒,自然很了不起。

所以我不相信父亲会偷那瓶茅台喝。

可后来父亲真的偷喝了酒。

手术后不久,父亲腿脚不灵便了,还老叫膝盖痛。我和弟弟买红花油、黄道益给他擦,买上好的膏药给他贴,他说没用,要我们买国公酒给他擦。他说这个特有效,一擦就不痛。一天母亲去城里办事,回来邻居告状说你家老头喝醉了。母亲气得吐血,一审问,父亲老实交代喝了国公酒,一不小心喝多了。

我和弟弟轮番教训父亲,父亲惭愧地说不喝了,再也不喝了。此后每次父亲用酒擦膝盖后,母亲就把国公酒藏起来。

可父亲又偷别的酒喝。

一天,母亲闻到家里有股酒味,一寻找发现密封的一桶胡子酒矮下去一截,就怀疑父亲偷喝了。可看看密封处,又好似没动过。偶然间母亲抬头一看,这桶酒正上面的天花板上,有圈浸染过的痕迹,母亲就断定父亲偷了酒喝。胡子酒是发酵酒,密封盖开得急,里面的酒像爆炸的气体样往外喷。天花板上的浸染痕迹,正是酒喷上去的结果。

可这回父亲不承认,说没有偷就是没有偷,还冲母亲发脾气。

我和弟弟只好电话里教训父亲,像教训小孩子一样,大道理说得我们自己都觉得父亲不会再偷酒喝了,我们也就没有回家了。

几天后,父亲打电话说母亲刚刚去了。父亲痛哭着,像孩子一样说他错了,说他没想到母亲会真的去世了。我是人生第一次听父亲哭泣,突然有种世界末日的悲凉。母亲比父亲小9岁,身体和精神状况比父亲好得多,可没想到母亲却先走了。

打理母亲后事的时候,父亲思维清晰、有条不紊。母亲的棺材就要封棺时,父亲唤住大家。父亲抱来他那半瓶茅台,费尽周折打开后,倒出一小杯,滴在母亲的嘴唇上,一片醇香顿时掩盖了周边浓烈的硝烟味和香火味。

打理好母亲后事,我和弟弟要走的头晚,父亲一本正经说和我俩聊聊。父亲说你妈去了,我不会再喝一滴酒,我也不会随你们去城市里。有个事情本想等你妈七十大寿时讲给你们听,可还差十几天就一下子走了,她听不到了。  

父亲停了下,叫我把那瓶茅台拿来。父亲摇摇陶罐,我们听到里面清晰的酒水晃动声,但好像不多了,瓶口也被父亲用透明胶缠得厚厚一层。

父亲说:我如果没去当兵,就遇不上你妈,家里穷娶不到媳妇的。我当的是汽车兵,连长对我挺好的。有次连长叫我和他去执行任务,送一位老首长去看看当年打过仗的地方。老首长八十多岁了,身体很硬朗,打仗时失去了右臂。

父亲说:到了老首长当年打仗的山头,山坡上那条战壕还看得出模样,老首长找到一处位置说,我的右臂就是在这里被炮弹炸断的,那时我是班长,这一仗,我们一百多号人只剩下八个,我们班九个只剩下我一个。

父亲继续说:老首长忽然嚎啕大哭,让连长在战壕边排开八个酒杯,打开带来的一个土陶罐,往酒杯里一一斟酒,老首长一个一个叫名字。然后,老首长单手举着酒罐喝了三大口,喝完说兄弟们我来晚了,但我记得,胜利了要请兄弟们喝茅台。

父亲指着桌上的罐子说,这就是老首长那瓶茅台,他送给我了,这酒的来历,我没有告诉你妈,一直想等七十大寿给她惊喜。

我和弟弟纳闷,这多好的酒啊,为什么那么多年不告诉母亲?

父亲没理会我们,继续自顾说:那天是农历六月初八,正好我生日,老首长喝了酒身体不舒服,在山脚找户人家住下。晚上我和连长到村外走走,看到亮着光的瓜棚,过去一看,瓜农和他的女儿在看西瓜。瓜农的女儿,就是你们的妈。

父亲继续说:在老首长指示下,我们连经常为这边的老百姓和地方政府运输物资,这才有了后来。后来,连长私下里向那位瓜农为我提亲,就是向你们的外公。可你们外公舍不得女儿远嫁,直等到你外公去世后,你妈才嫁给我。

我和弟弟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把这半瓶茅台酒当做宝贝了。

不到一个月,父亲电话说你们回来吧,我要走了。我知道父亲说走的意思,心里一阵悲凉,这天终于来了。

这天晚上,我和弟弟守在父亲床边,父亲一直昏迷不醒。第二天,赶回来的家人齐刷刷站在父亲床前时,父亲清醒过来,居然自己坐起来,谈笑风生的。我心里难受,父亲回光返照了。

十来分钟后,父亲无力的倒下,陷于昏迷状态。我们哭声四起,父亲进入了弥留。突然父亲全身抽搐,嘴巴一张一合要说什么。我和弟弟弯腰低头凑近父亲嘴边,听了好久没听清说什么。可父亲依然在努力地说。

弟弟突然说,爸说的是茅台。我奔跑着把那瓶茅台拿来,撕掉父亲缠上的透明胶之后,浓烈的香味弥漫开来。可我摇摇酒瓶,发现里面已经没酒了。我倒转瓶口正对父亲的嘴唇,等了很久,才滴出一滴来。

这滴酒一落在父亲嘴唇上,就听到父亲的喉咙咕噜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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