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一个春天回家

她收废品的三轮车载着满车兰花、牡丹、杜鹃、蜡梅，它们是年前被奔驰宝马拉回来节后丢弃的年花。

捡花的女人前不久才搬来，带着从乡下转学来的一儿一女，住在后街尾的瓦房出租屋，收废品营生。

街坊看着她和她拉的花，她逢人就讪讪地说，捡回去种。待她走远，有街坊撇撇嘴：捡那些花不如去收多几件废品。言下之意，肚子难填饱的人养什么花。

再见她时，我就想起她拉回来的花。

她给人一种安静的感觉，站在那里就像一株默默绽放的花。她与其他收废品的不一样，人与他们不一样，说话与他们不一样，还有一个不一样，她的三轮车，没有喇叭。其他收废品的人，一只喇叭挂三轮车头，发出“收买烂铜烂铁，收买旧电视机旧电脑”的叫喊，街头喊到街尾，这声音，吵。

她推着三轮车，慢慢走街串巷，看到有居民就问有废品卖吗？声音很轻很柔，生怕高几个分贝就打扰了别人的样子。好心的街坊问她，怎么不装一个喇叭？她摇头说那声音会扰民，她走慢一点，用嘴巴问就行了。街坊又说开喇叭知道的人多，收到的废品就多。她说她走多几圈，就可以了。

生活没有给她温柔，她却以温柔对待生活。

她靠一张嘴巴，废品收得没别人多。街坊说她傻，又见她没多久就捡回一盆花，街坊忍不住指着她三轮车上几件废品说，这点废品能赚几个钱？你还有心思捡花？花不能当饭吃的。她腼腆的对街坊说，不舍得把花当垃圾处理，就捡回来。街坊觉得她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人，叹了叹气。她看了一下车上那盆花，露出一丝笑容，那一刻，她的脸像一朵花。

她做了一会花仙子，就要跌落凡间，她摸过、捧过花的手就要为了一日三餐收废品了。她收拾废品、捆绑废品、称废品的动作快而轻巧，几十上百斤重的废品，靠她一双并不粗壮的手扛扛搬搬，换取柴米油盐。

街坊在议论她，还议论她捡的花。

慢慢地，一街的居民、二街的居民、附近街的居民知道了这个收废品还捡花的女人。看到她推着三轮车的背影，有些居民怜悯她这个傻女人。

有天，她回来了，她和放假的一儿一女一起回来，三人有说有笑，三个人的脸像三朵开得最艳丽的花。儿子帮她推三轮车，女儿拿着市场最便宜的菜。街上一个住最豪华楼房、开奔驰的女人看着她一家三口的背影，看着她那台旧三轮车，看着她女儿手上的菜，奔驰女人一脸不解他们的笑声从何而来。

第二天，她没去收废品，儿女一左一右陪她一起，往市区的方向走去。下午回来时，她儿子女儿，手上提的是新华书店装书的袋子，沉甸甸的。奔驰女人在门口又看到她一家三口，看到她儿女提的书，奔驰女人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盯着两孩子手提的书。待他们走远，奔驰女人像自言自语又像对旁边的街坊说，一个收废品的还舍得给孩子买书？两孩子提的书，要花掉她十天半月收废品赚的钱了。

看她一个女人风吹日晒，又搬又扛赚几个钱养家，几位好心的街坊劝她，一个人这么辛苦带两个孩子，早点让孩子工作，每月几千块工资，能减轻她的负担。她微微一笑，说一个人，你不把生活想成苦它就不会觉得苦了，又说不急让孩子工作，该念书的年龄就要念书。

她谢过街坊的好意，微微一笑，推着她的三轮车收废品去了。

春天到了，她捡回来的花开了。人们去市场买菜，都要经过她住的对面的河岸，看到她摆满屋前空地的花迎风绽放，隔着一条十几米的河，也能闻到花香，一棵开得花枝招展的杜鹃花就让瓦屋生辉。有一天，几个人看到她的花，有一人说那些花如果种在旁边洋楼的院子里或楼顶就漂亮了，可惜它们种在这个瓦屋空地。我剜了他们一眼。

高考放榜了，她的儿子考了最市最高分，被名校录取，一下子轰动了。有记者来她的出租屋釆访，让她传授教育经验，她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我看到她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出租屋，书籍占了大半个墙壁。看到屋前空地一边摆放收回来的废品，一边种满她捡回来的花。废品分类整齐叠放，花养得根粗叶茂，小株摆在自制的花架，大盆种在空地，它们在各自的花期开花，开成一个春天。

一个把春天捡回家的人，生活不会辜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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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向东 二审 韦多加 三审 岳才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