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山里果

老家在南岭山褶皱里。站在家门口，四周远眺，全是连绵起伏的山峦。

这山，是我小时候的学习课堂，劳动场所，更是一座座用之不竭的食品宝库。只要喊一声“芝麻开门”，里面宝贝应有尽有。

那会，生活艰难，物质匮乏。我们自小就跟大人在山上劳作。稍大，自己组队进山。割草砍柴，挖蕨采笋，砍树烧炭……虽艰辛，但甜美的野果是大自然对穷人孩子的温馨馈赠。

春天，山上开满漫山遍野的杜鹃花。不仅好看，吃起来也酸酸甜甜。这个时候，最早出的果子叫茶泡茶耳。茶泡茶耳都是油茶树的产物，不是花，也不是果，仿佛是专供小孩摘吃的副食品。尤其是烧山后的茶山，更多。茶泡像乒乓球，开始，微苦，有涩味。成熟后，表皮裂开，露出白胀胀肉嘟嘟的果肉，苦涩消退，口感变甘甜。茶耳就是一片发涨的树叶，口味和茶泡类似。

这时，还有一种果子吸引人。叫清明籽，也叫羊奶子，外形比玉米粒稍大，红嘟嘟，像串串珍珠，吃起来也是酸酸甜甜。

到夏天，山上的果子逐渐多起来。最大宗的是杨梅。那会，杨梅没有人工种植的，要吃杨梅，必须到山上摘。

杨梅有两种。一种是乌梅，一种是白腊梅。乌梅要红得发紫后才算成熟。杨梅树是高大乔木，一棵树可摘上千斤果。我们那会都是爬树高手，甭管多大多高的树，噌噌几下就上去，拣好吃的，吃饱才下来。白腊杨梅季节稍迟，白得发亮了才可吃。有时，也专门带篓去摘杨梅。

杨梅成熟的季节也是虫蛇活跃的季节。蛇也能爬树，有一种叫竹叶青的毒蛇，要特别提防。

到晚秋，层林尽染，红黄绿交织，大山被染成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天空湛蓝湛蓝，空气里飘逸着草木的清香。这时，山上的野果也最多。柿子、山楂、毛栗、牛卵砣、猕猴桃等，次第成熟。柿树叶子落了，柿子红艳艳，像一个个小灯笼高高挂在树梢。用镰刀把枝勾过来，摘在手中，软软的，吃一口，甜入心腑。野山楂的果小，生吃很涩，摘回来，煮熟才可吃，甜而糯，可当饭吃。最受青睐的，是缀满枝条的毛栗。毛栗和板栗是表兄弟。板栗家种，个大。毛栗野生，个小。板栗树高大挺拔，树冠亭亭如盖，刺果有拳头大小。毛栗树是矮小的灌木，同乱蓬蓬的茅柴伴生，果实只纽扣大小。摘毛栗果腰带块帆布片包住，放地下用脚踩，取出黑仁。毛栗果虽比板栗小，但味道好得多。还有一种和毛栗相近的果，叫锥栗。一个刺苞一个果，圆锥状，味道最好，但难找。

说到野果子，牛卵坨是种特别的存在。牛卵子形状类牛的睾丸，故名。每年八九月，果子成熟了，外壳和果肉都是黄色，也叫九月黄，还有其他俗名，如八月炸、麻藤果、牛腰子等。

牛卵坨藤多生在水边。剥开牛卵坨，里面的黑色果籽外裹着一层黏糊软糯的黄色果浆，有特殊清香逸出，吃进嘴里滑嫩甜润。

冬天，北方已进入冬藏休眠季节。然而，南岭山地的野果子却赶趟似地成熟。山茱萸、拐枣、金樱子、高粱泡次第成熟，给冬日带来无限的欢乐。

山茱萸又叫萸肉、红枣皮，红彤彤的吊挂在枝丫上，在山林中极打眼，细长的形，红艳艳的色，有点像枸杞。山茱萸的味道酸酸的，还是一味好药材。

立冬后，拐枣成熟了。和叶子一同掉在地上。拐枣也称鸡爪果，长得奇怪，果形像鸡爪，味道香甜。鸡爪果一定要打霜后才会自然掉落，才好吃。《本草纲目》载，鸡爪果味甘、性平、无毒，有止渴除烦、去膈上热、润肺利便功能。乡间除了食用，还用来泡酒或炖汤。

金樱子是常见的野果子，树为藤本，长满荆棘。果子像纺锤，小小的，也满身带刺。吃的时候要先把表皮的刺用鞋底搓去，剖开，去掉里面的籽再吃。味道相当甜，所以也叫做糖盎子。糖盎子风味独特，有蜂蜜味儿。现在很多人用它泡酒，据说壮阳功效甚佳。

紫乎乎的地菍，像粒粒长在地面的葡萄。因地菍藤匍匐在山坡地皮上。摘一个扔进嘴里，甘甜可口。地菍吃多了，满嘴紫色。地菍果子也是很好的药。

冷饭团是我们土话的叫法，我至今不知其书名。形状像小足球，也像手雷。也叫做“黑老虎”，名字威武又接地气。营养价值高，含丰富的维生素C、氨基酸等多种微量元素。它是一种浆果，颜色为红色或暗紫色，吃起来却像葡萄一样鲜美多汁，闻起来和香蕉相似。

冬天进山，若是见到红红的一片，那一定是高粱泡了。它长在刺蓬顶端，漫山遍野，如同红黄宝石般璀璨耀眼。高粱泡也是藤本植物，悬垂在崖壁边或攀沿在灌木之上，因为一串串红彤彤，像是成熟的高粱穗。高粱泡味道略酸，酸中带甜，吃起来新鲜、爽口。边摘边吃，仿佛怎么摘也摘不完。高粱泡酸甜可口，更有活血调经、消肿解毒作用。

冬天的野果还有很多。如苦槠、元槠、银杏、火棘等，各有功用。

一年四季，山上的野果层出不穷，不断给我们贫困而艰难的生活提供欢乐的源泉。

远山如黛。竹林里的土砖屋又升起袅袅炊烟。禾场上，擂毛栗的孩子欢声又起，可那已是我们的孙辈。荷锄晚归的农人还有，池塘里觅食的白鹅还在嘎嘎叫，可当年一起砍柴割草的伙伴们，早已两鬓斑白。谈起童年趣事，又妙语连珠，龟裂的老脸上重新焕发出青春的光泽。苦涩的岁月，酿成了甘甜的美酒。那纯真的感情，有趣的故事只待慢慢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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