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母亲的“虚玄”
也许是品尝了半世多的风雨,父亲母亲在年老时,对生活更是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他们一起散步、聊天、吃饭、看电视,日子过得庸常而琐碎,但在鸡毛蒜皮里却经常飞出捧腹的笑声。他们说话时眉飞色舞,对于身边所发生的平淡之事,会说得可笑之极,在欢声笑语中自得其乐。父亲的朋友来到我家,见他们如此,总是说:“你们公婆又调虚玄啊!”
▲为霞尚满天(配图/晓东 摄)
何为虚玄?“虚玄”是客家山歌中的一种形式。客家山歌有尾驳歌、逞歌、虚玄歌、锁歌、叠字歌等。其中虚玄歌就是“乱弹歌”,多是荒诞不经的无稽之谈,带着浓重的戏谑性。我听过一段虚玄歌,是按“五句板”的节奏演唱的。女的演唱者唱“豆腐拿来垫桌脚,足足垫有三四年,今朝来煮亦新鲜”,男的演唱者马上手指往远处一指,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得圆圆的,表情夸张地唱“我的虚玄更虚玄,豆腐拿来做砧板,的的刀刀剁鲩鱼”,唱着还双手做出剁肉之势,让人难以置信又果有其事的样子,看得我哈哈大笑。
因为父亲母亲喜欢调侃,互相打趣,虽无天马行空的想象,也没胡吹乱侃展开子虚乌有的传说,但话语中的戏谑跟虚玄歌中的戏谑相似,所以只要父母一说笑话,我们就说他们“调虚玄”。
有一次,父母亲一起来到我家小住一段时间。一天早上下着大雨,父亲在外买菜回来,一开门,母亲赶忙过去接过父亲手中的大袋小袋。
虽然撑了伞,但父亲身上还是雨珠点点,我正想说几句心疼的话,没想到母亲大声赞叹,声音里充满惊喜:“哎呀!采购员回来啦!这么优秀,下大雨还采购到这么多菜!”听得我噗嗤一笑,父亲也忍住笑:“我什么时候又变成采购员了!”母亲说:“当然是了!天天买菜,不是采购员是什么?而且风雨不改,非常负责!”“哈哈!我鼻子刷刷刷地大了!”父亲马上进入角色,顺着她的话说。客家人说鼻子越来越大,是指受了表扬,荣耀得头翘尾摆的意思。他们这么一番话,好像一下子拨开了天空的浓云,外面暴雨如注,却顷刻间变成澎湃激越的欢快乐曲。
也许天性中带着一份乐观,他们总喜欢自嘲,自我取笑。父亲一辈子都节俭朴实,舍不得花钱,母亲常说他“一分钱在眼中都像铜锣一样大”。那日正值圩日,父亲被街上的核桃吸引了,停住脚步,然后花十块钱买了一些核桃。一路提着核桃一路笑嘻嘻,回到家,母亲说:“阿钱伯这么舍得花钱了!”父亲心满意足的样子,频频点头,说:“是哟!我如今也看开了,看化了,人生该享受就得享受了!不能老是攒着钱不用!”母亲也跟着附和道:“嗯,现在极为晓得生活了,还连续买了两次板栗来吃!”姐姐在旁听了忍俊不禁:“花个十块钱就叫看开了,看化了!哈哈!”
我有时会嫌弃父亲煮的菜太咸或太多油,说多几句时,母亲愁眉苦脸地说:“某些人要失业了!”父亲问:“谁失业了?”“当然是你呀!你煮的菜这么难吃,还能继续执业吗?”母亲说着,露出无比同情可怜的神情。父亲倒也不尴尬:“那就你来煮!”母亲又说:“你是名牌厨师,我哪里敢跟你抢位子!”“我要让贤......”他们俩一对一答,边吃边侃,一餐饭滔滔不绝,诙谐的话语,就像粗茶淡饭的调料剂,平添了很多滋味。
父亲有点耳背,常听错我们说的话。一天,姐姐从公园回来,跟父亲说:“公园后面那块地被旺角(一家公司)买去了!”父亲说:“哈?被钢索(客家话旺角与钢索的音调一样)买去了?”在我们家乡,钢索(很大的麻绳)是用来绑泥瓮之用,母亲听他说得风马牛不相及,就白他一眼,说:“钢索买去了?是瓮子买去了!”他们越说越不着边际,倒是把我们听得笑个不停。我突然发觉,当放下一切伪装,回归简单,原来我们一家都是笑点非常低的人。
诸多如此的笑话,外人听来,也许都是无聊的话语,既无高明之处争得富贵,也无济世之用取得功名,但在那一小片天地里,我们却因这些笑话生活得心无旁骛、五彩缤纷,日子无聊变有聊,平淡变有趣。
人间美好,莫过于笑声萦耳。父亲母亲调的“虚玄”,调的就是生活的色彩,生活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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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向东 二审 向才志 三审 岳才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