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遇雨 

走在山地的晨光里，山野空旷而幽静，响着水声和鸟鸣。行至十点钟，仲夏的天气闷热起来，感觉热风从背后吹来，风速渐有劲道。林道上的枯叶飞落如蝶，树枝开始骚动。天空的云，由白变灰，由轻盈变得稠浊，风在磨着一支无形的墨。大雨滴试探似的砸下来，林间荡起浮尘和土腥。 

沿着溪边的小路狂奔，跑进一座青瓦小院。我们的惊慌失措，吓得几只鸡飞上了荔枝树。一条小黑狗，叫声透着奶音，却把铁链挣扎得哗哗乱响。吹几声口哨，小狗竟然安静下来。

狂风督阵，暴雨呼啸。山水奔入溪流，传来沸腾的流水声。院旁的水潭，岸上灌木杂草和芭蕉的倒影，已被风雨揉乱。溪里的激流不时涌上溪岸，流到水潭里，像一条黄色的鱼在清水里潜游。浪花起，黑背影，是一条青鱼。

小狗冲着篱笆叫了两声，一个披着雨衣的人走进来。湿淋淋的鸡从树上飞下，跟着人的脚步走上台阶，小狗爬到人的膝盖上撒欢。那人解下雨衣挂在檐下，开锁，进了屋里。待他出来，花白的头发已经擦干，换了一条干净的沙滩裤，毛巾搭在古铜色的光背上。递上一支烟，他摇手，抓起门边的竹筒，笑着拍拍：钟意尼个（白话，说喜欢抽水烟）！

他歪头猛吸竹筒，哗啦啦啦一阵响，挺起胸膛，目视远方，长舒一口烟雾。我们被他的动作逗笑。他呵呵笑着，从屋内搬出小木桌，放上茶壶和茶杯，招呼我们喝茶。水倒进电热壶，他指一指山上，说是山泉水。

他问，来山里看什么？我们说，来吹吹风，看看云和水。他愣了一会，好像突然找到了答案，笑着说，你们是吃饱了闲的！他又一脸羡慕地说，还是你们戴眼镜的好啊，有文化，走到哪里都不愁没饭吃。打工好什么？我们说，你们本地出租楼房得了大把的钱，每年还有分红，真正的幸福生活。他一脸不屑：没文化，守着一把钱，如果只知道吃喝玩乐，这样很有意思吗？

狗又叫起来，看到来人，摇起了小尾巴。一个高大的中年人从摩托上下来，将一袋菜放到台阶上，“哎呀呀呀”摸着一头一脸的水。小院的主人数落起来：买什么菜啊。指着旁边的蔬菜地，指着鸡鸭：青菜和蛋不好吃嘛？那人很亲热地接话：哎呀，浩哥，吃了你很多菜了。

风雨潇潇，山野朦胧，有雨星子随风飘到脸上，给人一股清爽和惬意。浩哥突然想起什么，站起来，披上雨衣，拿起耙子，朝雨雾笼罩的野外跑去。

中年人反客为主，为我们沏茶。他自我介绍：家在河南，是一个追花的养蜂人。十多年前，在这山里放蜂，一次被蛇咬伤，浩哥救了他的命。我们猜想，浩哥不年轻了，还处于这样一种生活，是不是家境不好？

放蜂人给我们说起了他熟悉的浩哥——

浩哥年幼时没了父亲，只上过三年小学，离开学校的那一天，在地上滚着哭。十八岁参军入党，退伍后，一直当村干部。以前这里是一片沼泽，是他带着村民挖渠筑堤，改造成了良田和果园。他会修理农机，会嫁接果木。家里不缺房子不缺钱，女儿也考上了公务员。可惜他的婆娘一场大病走了，留下他单身一人。村民有钱了，没有人愿意来看护山林和水渠，他就来了。一是喜欢这里的清静，二是舍不下这一片好山好水。别人问他，又不缺钱，为什么不去潇洒享受。他说，钱要用在该用的地方！他接济了很多有急难的人，老村的房子住着外省来的环卫工人，他从来没有收过房租。

天空明亮起来，雨线已稀疏，放蜂人起身，准备回到山窝的蜂场。他说，过几天要去湖南，那儿的荆条花开了。他发动摩托车，又回过头来，说明年依旧回来的，这里正在规划观光山水田园。

雨已停歇，浩哥还没回来。

告别山林小院，我们准备归返远处海市蜃楼一样的城镇。走在流水欢快的溪畔，水雾从山谷升上来，草木葱茏的山峦，清新的阳光和舒展的云海。一路上，我们谈着南方热烈奔放的天气，谈着山林的雨，还有雨中奔跑的浩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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