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然

广州海印桥附近有间广东社会主义学院，隔壁是华南文艺成人学院。每次外出乘坐公交车，都要穿过马路再拐弯，步行大约五百米到一个叫海印桥南的公交站，所以我对海印桥印象很深。

（注：图文无关）

2002年的秋天，我被单位安排进华南文艺成人学院参加粤剧编剧培训，脱产学习三个月，白天在华南文艺上课，晚上就住在社会主义学院的宿舍楼。吃饭需自己找地方，每个月主办单位有300元钱的伙食补贴。

每天给我们上课的不是艺术家就是大学教授，偶尔还有经典剧目观摩，都是在外面看不到的剧目，比如《曹操与杨修》。差不多结业的时候还全程观摩了广东省第八届艺术节的全部节目，至今还记得的有倪惠英主演的大型粤剧《花月影》，学习期间还在老师的带领下去看望了红线女。参加培训的学员都来自全省各地，个别同学在业界已经很有名，年年都拿大奖了，还来学习。有位来自韶关的美女编剧，早晚都要通过爬楼梯锻炼身体，在走廊上退步走，用布袋子装着饭盆子穿街过巷到很远的地方去吃饭。我偶尔也会陪她一起，回来的路上到路边的菜市场买几个西红柿和鸡蛋，或者几根青瓜一袋小方包，拿回宿舍当早餐。

那是一段纯粹而美好的时光。但是我却有一个很不好的回忆，就与这吃饭有关。社会主义学院斜对面有间快餐店，三四块钱一份简餐，一个肉菜两个素菜，经济又实惠，大家都喜欢去那里用餐。在门口买好店家自己印制的餐票，去里面的窗口排队打饭。窗口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一溜摆开各种看起来非常引人食欲的菜式，都用长方形的金属托盘装着。一男一女两个服务生，女的负责装饭，男的负责分菜，菜式任点，不超过标准就行。我多半时间都在这里吃。

有一天晚餐，去那里吃饭的人特别多，除了我们这些常客好多都是生面孔。排队的时候有些拥挤，声音也很嘈杂，打饭的女服务员有些手忙脚乱。我一手护好包包以免磕着别人，一手将饭盆子和餐票一起递过去，结果女服务员接了饭盆子却没有取走我手指间的餐票，打好饭就接过我身后的另一个人递过去的饭盆子了，后面的人一挤，我就被推到了点菜的这边。餐票被我不经意地收回了手心——这种餐票是可以继续使用的。那时候我刚进入单位工作不久，又刚买了房，正处于省吃俭用阶段，打算学习期间吃饭这件事不花自己一分钱的。我若无其事地报着自己要点的菜名，心虚地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前后左右，似乎没有人发现我的异样。

吃饭的时候，我随意找了个还没有人坐的桌子，却听到后面有个女声嘀咕了一句“这点小便宜也占，想不到哦……”我疑心说的是我，却不敢回头。草草吃完饭离开，看清了后面的桌子旁坐的就是天天见面的女同学。

“是你们呀？慢慢吃啊，我先回去了。”我装作刚刚看见她们的样子打招呼，二人含笑颔首，我掉头走了出去，总感觉身后有两道目光一直追着我。果真应了那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吗？然而刚才并不是我的错呀，我给了餐票是对方疏忽没有取走而已，我又不是故意要占便宜的。我安慰自己，想尽快忘记这件事，决定用掉这张餐票就尽量不来这间快餐店吃饭了。社会主义学院门口和华南文艺成人学院门口，每隔三五步就有一间快餐店或者茶楼，吃饭的地方太多了。慢慢地，我就真的淡忘了那件事。

2021年一月的一天，我和女儿一起逛街，已经到了饭点，不想回家煮饭，刚好路过一间华莱士西式快餐店，就走了进去。点餐买单，然后找到桌子坐等叫号取餐。不知是什么原因，我们被叫了两次号，第二次叫号时，我们吃得已经差不多了。我和女儿都以为听错了，结果服务台又重复呼叫“21号的客人，请过来取餐”。女儿疑惑地过去，果然叫的是我们的号。女儿对他们说“我们已经取了的，是不是搞错了”。服务员确认是21号没有错，将餐盘几乎是硬塞着递给女儿。女儿接过，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我见状赶紧过去将她拉到一边，说是她们弄错了，搞不好服务员还要挨骂，赶紧打包吧，不要白不要。女儿诧异地看着我，半晌才说“这的确不是我们的，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能要，这是小时候你教我的呀……”

就在刹那间，2002年广州海印桥南社会主义学院门口快餐店的那一幕，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那时候也是对方的疏忽，我不过是别人失误的受益者。为什么就没有想到“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能要”这么简单的道理呢？那跟是谁的失误或者错误完全是两码事。

“如果服务员因为我们的较真反而挨骂，岂不是不好？”我迟疑着。

“那是她们的事，与我们无关。我们管好自己就行了，她们也是，相信她们会处理好的。”女儿毫不犹豫地说。

仿佛豁然开朗，多年的心结骤然打开了。

就比方嘲笑“这点小便宜也占”的同学，难不成大便宜就可以占了吗？然而是否这样认为也是她们的事情一样。我们应该做能够做的就是做好自己而已。大人物做好大人物的自己，小人物做好小人物的自己，每个人都做好自己了，这个世界就真正和谐了。

不是自己的就不能要，不管是什么！我很庆幸，在2002到2021年这么漫长的时间里，命运没有给我占大便宜的机会。再想一想自那以后，自己因为不想再重复类似那张餐票的不适感觉或心理压力，确实再没有过占小便宜的经历，内心就更释然了！

我陪女儿将热腾腾的汉堡包套餐还了回去，在服务员诧异目光中含笑离开了。还记得那天走在街上的轻松感觉，感觉冬天的风都是温柔的。

今天，我将这两个小插曲认真地写下来，除了检视自己的内心，更是为了获得灵魂的安宁，不留任何瑕疵的遗憾。我们都不是圣贤，难免会有难以示人的一面。而敢于检视和内省，是一种勇气，更是一种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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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新华社
◆编辑：徐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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