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昭通

来到昭通城区工作已逾两月。每天都要踩着钢琴琴键般的加厚版水泥镶边楼梯上到五楼，开始扶贫协作工作。住的地方步行单程要三十五分钟，坐公交尽管只有三站路，但等待时间较长，有时要等二十多分钟。买了枕头和太空被，我中午就在办公室休息。

午饭后，我在单位门前的罗炳辉广场溜达几圈，才回办公室午休。时间久了，这不大的广场也熟稔了。

瓦红的本市名人墙，镶着一溜儿昭通籍名人头像。从春秋时期的望帝杜宇，到“云南王”龙云和宣布云南和平起义的卢汉，再到一代国学大师姜亮夫，他们比邻相望，诉说着这座城市的前世今生。头像旁边的说明文字凹槽里，没有嵌色，看起来有些吃力。

看过几次名人墙后，我想换换口味，去探寻这座城市的“毛细血管”。我顺着门前的崇义街，一路往左，经过仿古建筑的半截步行街，两旁店铺多以服装店为主，还有些手机配件店。路中间有卖苹果、烤洋芋的商贩，或挑着担子，或推着推车。

经过一家“膜族”手机配件店，左拐，上个斜坡，便进一条挑水巷。刚刚还平整的街砖被切换成有些凹凸的街砖。巷口是几家米线店或冒菜店。店内摆放着几个座位，临门或装着面条、米粉的袋子，或分层陈列着木耳、菠菜、丸子、猪血、香肠等自助烫冒菜的食材。

问了店家，说这种带有自助餐性质的冒菜每份起步价八元。几位俊男靓女拿着筷子，在玻璃隔层中捡拾自己心仪的食材。炉上坐着两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大锅，厨娘手提着装满客人自选菜的竹篓，在锅里一提一放，速度快慢有度，直到竹篓里的菜“冒”熟后，便迅速地倒进碗里，再舀上一勺香浓的汤汁和鲜亮的红油，一股浓郁的麻辣鲜香味便四处飘散开来，撞击着过往行人的味蕾。

再往前走，在一个旧书摊边，小巷分成两条岔道。看到右道边上几家店铺挂着“专业代写”的广告牌，我感到有些好奇，便择右前行。靠近一看，这专业代写的业务还很丰富的，有专业代写祭文、庚书、申请、合同、协议、诉状、控告、举报、答辩等，就连书信也在“专业代写”之列。有的店家横幅上代书的范围还有申辩、复议、约定、论文、取名、答辩状、祝寿词、哀悼词、择吉期、质证意见、辩论意见、陈述材料、宗亲家谱等等。这些广告牌可谓是穿越古今，代写内容也够五花八门的。

代写店往前，是几家农用铁器店。一位系着围裙、挽着套袖的中年男店主如打坐状，盘坐在一溜儿铁器中间，手里拿着不知啥印刷品在看。我怀疑他坐在类似于我老家安庆乡下冬天常见的火桶中烘火，膝盖以下被一个旧棉袄围住。在他周围平摊着火钳、菜刀、牙锄、抹子、钉锤等器具，还有好多我小时候没见到过的劳动工具。

店主头顶铁丝上还悬着一些铁链子、鼠笼子、杆秤等物件。铺虽小，但立体空间都被充分利用起来了。店主就在五行八作使用的铁器包围中露出上半身。这景象，让我一下子穿越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家乡繁盛时期的小镇赛口，农家用品啥都能买到。端的是恍若隔世。

想不到这样一条挑水巷还能与地级市市政府大院比邻而居，且相安无事。小巷与现代生活近在咫尺，毫无违和感。就这样守望着，烟火着，市井着，乡愁着。

走出巷口，到了和我老家安庆一条街道同名的北正街，右行便是一个辕门口广场，广场不大，南侧有个牌坊，朝向广场这边坊额上书“得天独厚”四个大字，朝向南边陡街那边坊额上书“人杰地灵”四个大字。

广场中间偏北有个“共赴国难”的石雕，石雕基座周围分县市区镌刻着国民革命军第六十军昭通籍阵亡将士名单。名单密密麻麻，可见昭通当年为抗战做出过巨大牺牲。广场东北侧是大门紧闭的昭通镇署衙门。沿着云兴街，途经昭阳区古城恢复建设指挥部，往东走便是新建的抚镇门城楼。

回到作为新华书店分店的钟楼，沿着北正街北行，看到一家店铺前有位中年妇女，正在街边神情专注地纳着鞋底，全然不理会南来北往的人流车流，仿佛这一切都和她无关。她只想将脚底的温暖缝入这一针一线中。想不到这定格在岁月深处的画面，此时竟与我撞个满怀。

拐进一条无名巷子，经过一家“专业西服”“专业修改衣服”的裁缝店，门口放着老款缝纫机，门边自制衣架上挂着两件手工制作的西服和中山装。在工业化生产已无孔不入的当下，这些小巷缝纫师傅还在做着最后的坚守，不知道他们还能守多久。

再往前蜿蜒蛇行二十多米，就看到门额上刻有“昭通市衡器厂”的一栋二层旧楼，楼门已锁。我推开门环缝隙，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门前右侧方形石碑上写着“广东会馆”。会馆系昭阳区政府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会馆建于清乾隆年间，木架结构，单檐硬山顶，板瓦屋面，筒瓦屋脊。这是个由正殿、配殿、前殿、厢房、戏台组成的四合院。奈何年久失修，现已成为危房。我这新广东人驻足门前，也无法入门寻找当年粤商沿着茶马古道演绎南方丝绸之路商海传奇的岁月痕迹。

沿着崇义街、挑水巷、云兴街、北正街，终点再回到起点，走过昭通这座城市的千年文脉。从朱提到乌蒙，再到如今的昭通，那岁月深处的茶马古道上马蹄声声，依旧在挑水巷里的麻石街砖上回荡着。这人间烟火，这市井生活，安放着不曾远去的乡愁，温暖着一位客居于此的新广东人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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