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拖鞋

昨日风起，呼啸的风携着席卷大地的雨吹了一夜。我在窗下听了一夜的飕飕声，那是风撞击窗户的声音。又在听了一夜小孩路过水滩，拖鞋踩过的“扑哧扑哧”。

我时常会想起我那双拖鞋，那对绝对让人看了要艳羡的拖鞋，那对父亲母亲抱着我去商场精心挑选的拖鞋。

那年夏天，一个胖嘟嘟的女孩终于穿破了自己那双和男孩子一样的奥特曼拖鞋，她特地跑到父亲面前，时而跺两下地，又时而跑几个圈，父亲就笑了笑，可能是看不见吧，她还要故意在地坪里来个十米冲刺，又假装很不小小地摔了一跤，又假装稍微那么挤两颗泪珠，举起脚在父亲面前晃一晃，心里谋算着：“呐，我不是不小心哦，我也不是番薯哦，是因为这个鞋的边边开裂哦。”父亲的唇抿了抿，眼睛似乎弯了弯，可能是想要拆穿女孩的阴谋吧。但这时，母亲便跑了出来，抱住了肉嘟嘟的女孩，提起膝盖仔细地瞧了瞧，女孩又顺势似乎委屈地叫唤了几声，母亲担忧地叮嘱了几句，说：“今晚带你去买拖鞋”。那天晚上，女孩得逞了。

那年夏天还没有现在这般光景，金涌大道的街灯还是照出一地的黄，路也没有现在这般开阔，夏天的风扫过，还会听见花坛里的红花惊得悉悉索索。当年物质条件也没有现在充裕，只得一辆摩托车，辛苦跑去登记了牌照，便由父亲开车，母亲坐在后头，胖嘟嘟的女孩挤在前头，两手抓着倒后镜，一车三人，六只拖鞋，从金涌大道南到金涌大道北，风擦过耳际，就到了商场。

商场里的商品琳琅满目，父亲母亲带着女孩四处游逛，而女孩东摸摸西触触，当年的物质条件并不充裕，女孩害怕多拿一包饼干，父亲便要“破产”，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货柜里的“五彩缤纷”，女孩等着，等着最后得到的新鞋。还是父亲带女孩去了商场二楼的电梯拐角，当年的日子里，拖鞋应该是销售量最高的消费了吧，女孩到现在还记得，那里有满满一面墙的货柜，那里有着人山人海。

女孩是个挑剔的主儿，她害羞又别扭，她假装出一副不想买的样子，又努力按耐住将要得到的心情，父亲给她找了一双，她欣喜，却又翻过吊牌，说：“不要不要，一点也不好看。”母亲给她找了一双，她不愿，又翻过吊牌，说：“先留下吧，我再找找。”那时商场的墙上还会挂着时钟，滴滴答答过了无数次转动，女孩也不记得过了多少个滴答，她翻过最后一个吊牌，那双拖鞋便开始闪闪发光，父亲说：“嗯，可以。”母亲说：“这个好看，没什么人有。”女孩脸上的肉抖了抖，忍不住笑了出来，把拖鞋捧在手上，觉得舒适又觉得合适，觉得可爱又觉得这个拖鞋的价格非常适宜，觉得这个眼镜拖鞋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宝藏。

那天晚上，月光清明，晚风像极了母亲的哄睡，我坐在摩托车的后座，反向抱着母亲，怀着满腔的欢喜和溢出来的热爱伴着月光睡着了，脚上挂着新买的眼镜拖鞋。

女孩是我，在金涌大道的某一段，我醒了。发现少了一只拖鞋，父亲开车，母亲抱我，我在睡觉。后来我们回去花坛边找，花坛是很长的一段路，手机还没有手电筒功能，街灯只是会映着一片黄。我，丢失了一只会发光的欢喜与热爱，拖鞋，只有一只了。

我也不知道是几几年发生的事了，只是仍到现在还难以忘怀。只是仍到现在还会看看家里的鞋柜里会不会有另外一只眼镜拖鞋的出现，只是仍到现在还会看看商场里会不会卖那一个款式的拖鞋，只是仍到现在还会看看金涌大道的路边会不会留下什么东西。但其实我知道，我知道半路就不见了的拖鞋不会回家，商场现在卖了各种各样的拖鞋，拖鞋货柜早就清空，金涌大道也换了路灯，路面翻来覆去地被修得很齐整。家家户户都有了小车，无论怎么睡着也不会在马路上丢失什么了，家家户户的物质条件也满足，买东西不用再东想西想了。

今年2020年了，我们走向小康社会了。子贡问政，子曰：“民食，民兵，民信之。”我们现在有了实实在在的获得和幸福，我的拖鞋丢了，但现在我们可以买眼镜衣服、眼镜裤子、眼镜帽子，我们对我们的欢喜和热爱触手可及。丢了发光的拖鞋，但未来，整个新时代都在发光。

 （单位：中山纪念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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