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余庆里
两年前,我散步时偶然经过云南南路,想起346弄是父亲出生地,爷爷奶奶就在这里成家,对家族而言意义重大,于是就好奇地踅入此弄以探究竟。
建造于1912年的石库门,现在已经如吉光片羽,很少有的了,尤其是在市中心,而我爷爷爸爸住过的10号很大,竟然占据两幢楼。门口有个儿童篮球架。
先代为后代所遗留下来的福泽叫“余庆”,这个词有慎终怀远、不忘先人、弘扬孝道的意味。造屋者都希望被后代铭记,也感恩前辈的养育和庇佑才让他们成此大业,所以把“余庆”拿来命名。我曾见 到一张杂志刊登载的余庆里弄口建筑图片, 据说摄于上世纪40年代,余庆里砖雕花纹和圆拱形门,比一般的弄堂门头好,仿佛在宣示规模和档次(如图)。弄堂口着长衫戴礼帽的写字间先生、穿棉袍戴西瓜皮圆帽的店员、倚在门口啃瓜子、眼睛斜视路边行人、边与邻居唠嗑的家庭主妇、孩童留恋“柑榨”摊不愿离去…… 仿佛有脚步声,闲话声,吆喝声声入耳。杂志介绍图片摄于沈阳,但历史爱好者东海斗折蛇行刨根问底,最后来 到云南南路。这里的余庆里一没有那漂亮字体的弄匾,二没有漂亮的砖雕花纹。唯一有点相似的就是它们完全一样的半圆拱门和上方那几乎一模一样的梯形饰物。但仔细对照老照片,发现两者相像的东西更多,如上街沿都是一样狭窄,两边店铺上方都有外凸的 阳台。东海询问得知,弄堂口原来有5路有轨电车,所以才有电线杆。弄口右侧站立的那位 妇人,叫阿毛嫂,是看弄堂的阿毛的老婆,门口的水果摊也是他们家的。他们家就住在弄堂口搭出来的半间房子里,但已不住人了,阿毛嫂前面的小孩是她的儿子。
这一带曾是法租界,而云南南路那时叫八里桥路。第二次“鸦片战争”时,率领英法联军进攻北京的,分别是法国远征军的司令孟斗班( harles Cousin Montauban)和英国远征军司令克灵顿。八里桥原名永通桥,因东距通州8华里而被百姓俗称八里桥,是京城最后一道屏障,八里桥大战的第二天 , 住在圆明园的咸丰皇帝逃往热河避暑山庄。
1862年1月,拿破仑封孟斗班为“八里桥公爵”( Comte de Palikao)。至 于法租界内的这条道路究竟是纪 念“八里桥公爵”,还是纪念 “八里桥”一战,有人说有纪念孟斗班的路montauban,Rue (今四川 南路) ,此路名是纪念“八里桥” 一战,我以为不然,正如淮海路叫霞飞路以人名命名一般,八里桥路名也是八里桥公爵路的意思 。1943年改名为永平 路,抗战胜利后,1946年改为今名。
我发现,余庆里原来有其他通向马路的支弄,因为寸土寸金封掉了,就留下这照片中的主弄。在手机上调出老地图来瞧,当年余庆里中除了住宅,还有栈房(旅馆)、律师事务所、裁缝店、铜锡加工场等等,做生意的要招徕顾客,弄门奇葩地挂小木牌可能就是这缘故。
如今,很多人都有作寻根之旅的冲动,不甘于为飘萍断梗、走遍千山万水却没有到过自己的老家。走出余庆里时,我感到庆幸,毕竟,余庆里是我的来历,星转斗移,那么多年过去了,它还在。对比照片中今昔余庆里弄口门饰建筑,我有点不胜唏嘘,因为原来的精致多了。探访时遇到的居民门告诉我,那是在文革时被毁掉的。
▲住在余庆里时的祖父李超燕(超然) ,摄于1924年
于是我开始怀揣殷殷期盼,希望余庆里弄头能在维修中能得以光复,但是,张冠李戴,2020年夏,我竟然看到那弄口门头上赫然亮出了 “淮海小区”的字标,心里顿时好像遭到重击。文化大咖余秋雨在散文《乡关何处》中说:“我的家乡是浙江省余姚县桥头乡 车头村,我在那里出生、长大、读书,直到小学毕业离开。十几年前,这个乡划给了慈溪县,因此我就不知如何来称呼家乡的地名 了。在各种表格上填籍贯的时候总要提笔思付片刻,十分为难。有时想,应该以我在那儿的时候为准,于是填了余姚;但有时又想,这样填了,有人到现今的余姚地图上去 査桥头乡却又查不到,很是麻烦,于是又填了慈溪。当然也可以如实地填上“原属余姚,今属慈溪”之类,但一般表格的籍贯栏挤不下那么多字,即便挤得下,自己写着也气闷:怎么连自己是哪儿人这么一个简单问题,都答得如此支支吾吾、暧昧不清。
对我和家人来说情形很相仿,燕子回巢发现家已经不在了,身份认同一下子遇到了阻隔和障碍。父亲填写的出生地余庆里以后再也找不到了。
▲老广东的店招历经百年岁月风霜依然还在
离开余庆里,天色已晚,我来到旁边云南南路寿宁路的“老广东菜馆”。我知道,向来喜欢美食和杜康兄的祖父一定经常来此,只是现在这里只是剩下一个老广东名头,没有一个广东员工,菜肴也改成本帮为主。余庆里、余康里、付敏里这一带以前是广东人聚集区,后来亲眷同乡们都星散南北。我把酒浇愁,想着余庆里的事儿,思绪一串串的:如此更名很荒诞不经。新名字中的“小区”二字是近年来才流行的汉语用词,一点没有历史感。里弄并不在淮海路上,叫“淮海”名不正言不顺,而淮海中路上已有“淮海小区”:世人皆知的“霞飞坊”,就是1949年后改名"淮海坊"的927弄。名气很大,当年无论是商贾巨富、军政要人,还是文化艺术界人士都选择此地为上佳居所。而淮海坊的建造年代远迟于余庆里,所以余庆里改名淮海,有冒名之嫌而长幼不分,很不伦不类;新名字如半空里伸出一只脚,也可能是里弄被划归新成立的淮海居委会管辖的缘故,但是居委会显然不是行政区划,只是居民自治组织,完全不能拿来做地名。便居委会是区划概念,也不能,否则岂不是今后街道可以到辖区内任何里弄挂“某某社区”的牌匾?而既然改名,今弄头该更好更美观,而对比照片,观感高下立判,也明显差了。
我想,时过境迁,历史记忆已经流失太多,老上海人需要少有掺杂的日月回光,让隔开的时光虽远,但印记依然深刻。城市还是需要保护传统历史文化,尊崇孝道的中华民族应该不忘初心感恩先辈,否定文革也时时呼唤着正本清源,因此,家乡若有情,申城更美好,余庆里的名称和弄头建筑该归去来兮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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