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无言

“五一”期间，带小女儿回娘家住了几天。一天，女儿一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地闹个不停，我一时性起打了她。父亲办事回来知道后，一句话没说，水都没喝一口，就抱上外孙女去了附近的公园玩。

我想到儿时，父亲虽不苟言笑，却从没对我动过一个手指头，心里很是羞惭。在公园找到他们时，父亲正抱着女儿喝酸奶。女儿很开心，一会猛吸几口，一会又把瓶子在手中晃一晃，还不忘转过头来向我的父亲展开一个甜甜的笑，举起瓶儿往他嘴里塞。夕阳下就像一幅动人的剪影。

我内心顿觉有什么被温柔地牵动了一下——这么多年总觉得和父亲之间有些隔膜，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淡忘了如何跟父亲保持一份亲昵的情感。父亲很年轻就是村小的校长了，学校千头万绪的事不说，田间地头繁重的劳动往往触他发怒。

我有关父亲最为温馨的记忆，应该是在农村经常停电的夜晚，母亲在煤油灯下缝缝补补，我们姐弟围坐在父亲身边听他讲故事。父亲的口才极好，所讲的故事又极为玄妙，听着那些陌生的故事，感觉很远的天，一片一片地亮了。又或者兴致很好时，父亲会叫我把会唱的歌都翻出来，他在一旁吹起长笛为我伴奏，悠扬的笛声和着甜美的童声，常常引来左邻右舍的赞叹。

记得从上初中时起，我就去了县城求学。因交通不便，六年的寒暑假，每次都是父亲挑着行李送我去，接我回。二十几里崎岖的山路不算短，而那时我们是没有多少话可说的，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可他肩上的担子从未沾过我的肩。

高考时终以两分之差落榜，自私的我想到家里经济拮据，父母无权无势，不觉心如死灰。后来的某一天，父亲冒着烈日去找我们本乡现在教育局任职的他的一个学生。回来时，手上提着的一个袋子已经空了，身上的衬衣十分暗淡，头发被风吹得很毛，脸上灰扑扑的黯淡无光，看上去好似很累。弯腰换鞋时，一盒烟从衬衣口袋中掉了出来。那晚，想到从不抽烟的父亲口袋中那盒烟和换鞋子时的神情，我伏在床上在黑暗中流了一夜的眼泪。

假期结束后，父亲送我们去车站，一路上他不住地叮咛我，一定要照看好孩子，我一一答应着。

那一刻，我的眼眶有些湿，父亲真的是老了！我想，父亲是寂寞的，虽有两双儿女，可固有的家庭氛围使我们从未在父亲回家时替他开门，喊一声爸爸，然后替他拿出拖鞋，再泡上一杯热茶——在我的想像中，能为父亲做的好似只有这些，而我们四姐弟好像都没能做到。如今儿女都以长大成人，每天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他会不会以为我们已经遗忘了父母对我们的付出呢？无法插手我们的生活，又会不会多少有些失落呢？

坐在火车上，我盯着站在车窗旁仰视着我们的父亲，想说点什么，可只觉得一开口嗓子就会哽住。父亲说了句“到家后打个电话回来”，便没词了。直到车子开动，我的泪才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

就在昨天，我收到了父亲寄来的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两条包得仔仔细细的精致项链。坠子正面是我的生肖，反面刻着我的小名，再下面“一生平安”四个字。另一条刻着我女儿的小名。包裹里还有父亲的一封信，他在信里说：无意间在一个小地摊看到这种现刻名字的项链，觉得挺有意思，替小外孙女刻了一条。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条石头坠子的项链，后来弄丢了你还难过了好几天，因此也为你刻了一条……

我摩挲着小小的坠子，眼前立即浮现出年迈的父亲在小地摊仔细挑拣，一笔一画刻字的画面，一时心里只觉得一股潮水涌了上来，有什么东西把我攫住，把我捕获了！

父亲的感情从不溢于言表，我早该知道的！就像送我们去车站那天，一辆大卡车与我们擦身呼啸而过。父亲一侧身挡住了我，车虽然没有撞到他，可是溅起的泥水却弄脏了他的衣服。

原来父亲的爱就象那一侧身的简单动作，细微而又平实，虽然没有绚丽的光环，却朴拙而厚重，不加任何修饰，于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其实只要细心把遗落的对话重新拾起，哪怕是只言片语，就不难发现，那一声声清淡如水的话语，原来都是最深沉的关切，那一个个不经意的细节原来就是最令我回味至今的父女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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