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广东制造高质量发展开路，珠三角发起“空间革命”。

不久前出台的广东“制造业当家22条”，首提“粤产粤优”强调亩均效益，意味着作为工业主阵地的珠三角将重塑产业发展逻辑，而其中挺在最前的就是对原有土地资源配置方式进行的深度改革。某种程度而言，广东制造空间或许迎来改革开放之后最深刻、全面的生态之变。为化解高品质空间与高租金之间的矛盾，深圳主推“工业上楼”问天空要土地；为推动“制造大市”向“制造强市”迈进，广州划定重点，围绕现代产业集群“靶向供地”，提高用地质量；为破解“项目等空间”的困窘，珠海大刀阔斧建设5.0产业新空间，让无力购买厂房的中小微企业实现“拎机投产”“拎包入驻”；在“亩均论英雄”的时代，佛山布局建设“双十园区”，以功能区为引领，园区再造迈出关键一步；中山在23镇街全面推进村镇低效工业园升级改造，调动多方力量破解土地碎片化、私人化、低效化利用难题……

◎这些探索和做法，将为重塑珠三角产城空间带来哪些启示？

◎在这个过程中，最大的难点是什么？

◎新一轮“空间革命”的出路又在哪儿？

南方+邀请来自政府、学界和企业的代表展开探讨。

圆桌嘉宾

政府代表：

◎吕鹏 东莞市自然资源局党组书记、局长

◎邓宇文 中山市自然资源局总工程师、市工改指挥部办公室日常工作负责人

学界代表：

◎张燕生 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首席研究员

◎胡刚 暨南大学教授、华南城市研究会会长

行业协会代表：

◎吴睿 第一太平戴维斯深圳公司董事总经理

◎朱政臣  顺德家具协会执行会长

◎张咏梅 佛山市城市更新协会副会长

企业代表：

◎何江 珠海华发产业新空间运营服务有限公司总经理

◎卢江强 先行集团董事长

◎陆阳 广东林氏家居股份有限公司品牌公关总监

01

通过“空间革命” 

形成与高质量发展相匹配的体制机制

南方+：今年2月召开的全省自然资源工作会议明确，广东将主攻“工改工”，推进成片连片改造，拓展制造业的保障空间。其中的痛点和难点是什么？

邓宇文：2022年1月4日，我们全面吹响“工改”攻坚号角，闯出了一条具有中山特色的“工改”之路。截至目前，全市已拆除整理低效工业用地超2万亩，预计推动新增投资总额近750亿元。但我们也发现，随着“工改”攻坚战逐渐进入深水区，新情况、新诉求、新问题不断涌现，各方利益更难平衡，需要啃的硬骨头越来越多，而且一个比一个硬。

一是政策创新难度加大。虽然中山“工改”目前已经形成了较为完整的“3+N”政策体系，但部分领域也已进入深水区和无人区，能借鉴的经验较少，需要进一步从顶层设计角度强化统筹，出台更有针对性和强有力的政策措施。

二是审批仍需加速提质。“工改”项目审批虽然已经多次加速，但依旧存在前期工作不扎实、审批创新改革不够等问题，需要在加速的同时进一步提高审批质量。

三是协同推进不够。目前虽然与治水、招商等建立了一定的对接机制，但整体上仍需加强与“百县千镇万村高质量发展工程”、十大主题产业园建设、城中村改造等中心工作的协同推进。

这些难题，都是未来我们要集中攻克的方向。在坚决打赢低效工业园改造这场没有退路的攻坚战中，我们唯有超常规发力，大胆试、大胆闯，全力拓展产业空间支撑中山高质量发展。比如要学习先进经验和做法，大胆探索多种改造模式和路径，解决历史难题，突破土地瓶颈；要重视农村长远发展，充分平衡各方利益，调动各方改造积极性，实现多方共赢。

张燕生：广东“制造业当家22条”提出“粤产粤优”，这是一个很强烈的信号，要解决的就是内生增长动力问题。我认为这项改革的重点在于，要让过去粗放式发展时期被低效率占用的土地资源，为高质量发展时期制造业转型升级项目腾挪出发展空间。

以中山为例，该市通过“工改”的土地存量改革，来植入高质量发展的要素和资源。最核心的是，要通过“工改”形成一个与高质量发展相匹配的体制机制。这场改革调整将为数字化智能化企业的发展提供新的土地发展空间。尤其在统一规划、合理布局、多方协调、目标一致的条件下，土地存量改革调整腾出一些大面积整块土地，将有条件吸引战略性新兴产业集群和支柱产业集群落地发展，将有条件吸引研发强度高、创新能力强、辐射带动作用大的链主企业进驻，毫无疑问会推动城市更新、制造业高质量发展和现代化产业体系的建设。

珠三角地区有很多城市面临着和中山相类似的问题。例如，东莞近年来也打造了散裂中子源科学中心、松山湖材料实验室、华为和OPPO的研发中心等，通过存量改革调整释放转型动力。

吕鹏：推进成片连片改造，最大的难点同时也是关键点，在于解决空间碎片化问题。去年，东莞创造性推进标准化产业片区建设，识别了一批具有连片新增空间的片区，选取其中4片2000亩以上、2片700亩以上的重点片区，启动标准化产业片区建设，整备连片土地3187亩，有力支撑了一批重点项目的招引落地。

今年，东莞将继续以标准化产业片区、战略性新兴产业基地、“工改工”头雁计划项目、工业保护线内低效用地等为基础，识别出一批重点整合片区。通过综合运用“三旧”改造、土地整备、闲置用地盘活等多种手段工具，5年内全市整备10万亩连片产业空间，打造出一批现代产业园区，从中整理释放出3万亩产业净地，构建1.5亿平方米高品质工业上楼空间，建设出3000万平方米低成本产业空间。

当然，除了整备土地，让项目建起来才是“王道”。作为制造业高质量发展支撑保障的部门，东莞市自然资源局正全力为制造业提供发展的空间、做好优质的服务，要把审批内容和程序减到最少、审批时间减到最短。

02

再造产业生态

“空间折叠”助推产业降本增效

南方+：推动“空间革命”，珠三角城市有哪些值得借鉴推广的经验？

吴睿：深圳的“工业上楼”是一个很具有代表性的示范，空间布局从横向铺排转向垂直发展。所谓的“空间折叠”，强调亩均效益只是其中一个维度。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维度，就是相对较低的使用成本。这里不仅涉及到空间优化利用，更涉及到产业分工——楼上楼下空间产业链和价值链的优化，把现有分散分布的产业高度压缩到一个产业园中形成聚集，即“上下楼就是上下游”，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企业和产业运行的成本，提升效率。

这第二个维度所提供的经验是很宝贵且有效的，它不仅包含了市场运作规律，更指向了政府的有效引导和作为。这条路深圳开始得比较早，早在2012年，深圳“工业上楼”模式已经在宝安开始探索。如今，深圳提出打造“20+8”产业集群，推动新兴产业的落地和发展，需要大量的低成本和符合产业发展要求的高质量产业空间。

胡刚：我想“痛点”在珠三角内部是达成共识的，就是向存量要空间，向空间要效益。比如珠海，它就锚定5.0产业新空间，也就是具备“低租金、高标准、规模化、配套全、运营优”五大特点的新型载体，具有快速承接并赋能中小微科技型创新型企业的显著优势，这是一个比较有针对性的突破口。

珠海5.0产业新空间的设计思路很好，在体系构建上很全面。5.0产业新空间能够有效为企业节约成本，更适合中小微科技型创新型企业发展，有利于加快产业链的形成和发展。我们可以这么认为，租金低且配套全，是5.0产业新空间的优势。这类产业园区比较适合中小微科技型企业，企业不需要单独建厂、建配套，只需要“拎机投产”，有利于培育更多单项冠军、“小巨人”企业。政府做好上下游的规划，就有利于加快产业链的形成和发展。

何江：我很认同上述观点。成本控制是企业的生命线，资源高效利用是发达地区发展工业很重要的底层逻辑。这个命题，对于全省面积最小的城市珠海来说也很重要，对于入驻珠海5.0产业新空间的创新型中小企业而言更是如此。

珠海探索的一大亮点，就是国企承担起了5.0产业新空间综合运营商的角色，围绕企业发展的需求和痛点，为入驻企业针对性地打造全方位赋能服务体系。在现有的经济大环境下，这种国企担当很重要。

以华发集团为例，作为本土龙头国企，具有业务优势和资源优势，华发集团搭建了一体化的“专业服务平台”、打造了一支超百人的专业运营服务团队。这意味着企业进驻珠海5.0产业新空间，就能享受到“一站式服务”，园区实现了从财务代理、法律资源到人力资源、技术认证等各种专业服务全面覆盖，为企业量身打造了覆盖全生命周期、满足全方位发展需求的综合服务体系。

03

做好规划引导 

从企业“愁难盼”问题着手

南方+：从企业的角度来说，作答“亩均论英雄”的关键是什么？

张咏梅：我想先从一个例子说起。近年来，佛山大力推进村级工业园改造，推动了不少新园区建设，南海万洋众创城就是其中之一。

南海万洋众创城所在地块占地230多亩，过去是低矮破旧厂房，租给两三家陶瓷厂作为生产车间和仓库。租约到期后，当地政府将地块收回，重新“招拍挂”，并对地块提出了一些硬性指标，例如规定了亩均税收、园区的主导产业类型、容积率不超过3.5等。园区建设中落实了这些指标，让它不仅容纳了接近100家企业，更推动该地块的税收从原来的几百万元逐年递增，到达产年后最终目标达1.2亿以上，亩均不低于50万元。

从目前成效看，这就是一个以“亩均论英雄”再造园区的成功案例，关键点有二：一是推动发展空间的再造，二是政府提前介入进行引导，把规划做好、设定指标，那么引进来的企业就比较符合高质量发展的诉求，从落地开始就带着比较好的效益指标。落地后，企业之间会形成一个良好生态，进而实现产业链生态的再造。

然而，要在全域推动工业用地“亩均论英雄”并非易事，操作起来需直面诸多挑战。因为市场的反馈有一定的滞后性，如果企业特别是中小微企业没有做好前瞻性规划，观望情绪就会比较重。对于地方政府而言，怎么样给企业助一把力，让企业下决心往前走？我认为，这个问题或许将是接下来佛山、中山等进行低效工业园改造升级的老牌工业城市所面临的最大挑战。

该怎么应对？可以从企业关注的核心问题、他们的“愁难盼”问题上着手。例如，进一步简化申请扶持政策的流程或建立相应的代办中心，帮助中小企业顺利申请等，都是比较好的做法。

陆阳：这个我深有体会。3个月前，佛山市南海区九江镇政府正式向我们移交了“林氏家居数创智造园”二期项目的土地确认书，有效保障了我们的增资扩产如期推进。虽然在此前拍地时和地方政府签订的协议中，我们也列明了具体的纳税、亩均产值等硬指标，看起来标准是有点高，但实际运作下来，我们其实是这场改革的受惠者。

这跟家具行业的大势也有关系。我们身处互联网时代，过去在推动家居产业的数字化转型上沉淀了经验，已实现规模化生产运营，并通过数字化实现了线上、线下同步获取流量的新零售模式，掌握了成本控制优势。如今，新产业园建设可以帮助我们整合上下游资源，提升生产效率，把品控做得更细，更高效、敏捷地应对市场需求。所以这个“工改”地块对我们来说，来得及非常及时。在此基础上，我们启动了“林氏家居数创智造园”等项目，希望能推动产品端、渠道端朝着更健康的方向去发展。

04

释放转型动力 

让更多企业加入“空间革命”

南方+：通过土地等存量要素的改革调整，是进一步释放制造业转型动力的关键吗？

卢江强：当机会来的时候，你是拿着小坛子去装，还是用一口大缸去装，还是挖好一个池塘去装？想要抓住机会，企业家需要做的就是将手中的“小坛子”变成“池塘”，而“工改”恰恰可以帮助企业完成这次蝶变。

去年11月，我们公司通过“旧改”项目实现了第一次升级，原来锌铁结构的简易厂房，改造后厂房面积由原来8000平方米增加到1.8万平方米。看到我们的改造升级成果后，有3家企业也来咨询，后来下定决心加入“工改”。

为什么？因为“工改”真正给企业带来了变化。首先是企业接订单的能力迅速提升——通过“工改”企业的实力增强了，有了足够的底气，愿意与我们合作的大客户也越来越多了。其次，企业对人才的吸引力大了。相比于过去破旧的锌铁棚，现在的现代化厂房就可以吸引北京、广州、深圳等地的优秀人才。随着厂房的改造升级，企业还可以进一步增资扩产，投入更多的先进设备，由原来的低效能变为高产出。“工改”最大的受益者，是企业家。企业家要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工改”，而不是一时的得失。

朱政臣：先行集团的经历，我们感同身受。过去，我们常常自问，为什么企业却做不大？归根结底还是发展空间的问题，是土地的问题。现在，一切发生了变化，敢于抓住机会，就有向上跃升的可能。

现在，通过存量用地的调整，大部分有增资扩产意愿的家具企业都能拿到地，获得了发展空间。此外，各级政府正加快推出的相关扶持政策。就在6月27日，《佛山市顺德区鼓励家具制造企业做强做大扶持办法》正式印发，企业被认定为“顺德家具重点企业”，每年将可获最高1亿元的数字化改造扶持金额。

我们位于顺德龙江的新总部——精一智能家居产业园在2021年9月动工，目前已进入验收阶段，整个拿地、建设推进过程非常顺利。过去近两年的时间里，当地政府给了我们很多的协助，专门开了多次部门“拉通会”。据我所知，在龙江，已经拿地或者准备拿地的家具企业已超过30家，有增资扩产需求和能力的企业大部分都已得到满足。

我跟各位透露一个数据，过去，顺德家具产业集群里的企业大都是在两三个亿元的产值规模上徘徊，现在已有不少超过5亿元，这些成长都是在这两三年完成的。所以，土地空间给企业带来的可能性，不仅仅是扩大产能，还有改变资源配置、优化生产程序、甚至是再造发展逻辑的可能性。加入珠三角新一轮“空间革命”，阵地在企业、活力在企业。当前。我们正处于珠三角制造蝶变的前夜，既是见证者，更是参与者、推动者。

编者按：

土地是经济发展的基本要素，是城市各种资源配置的载体。随着新型工业化深入推进，发展空间不足成为制约产业升级提质的瓶颈。推动高质量发展，为制造业要土地，广东如何破题？

日前，省委、省政府发布关于高质量建设制造强省的意见，提出实施“粤产越优”亩均效益资源配置改革。南方+记者走访珠三角各城市，总结各地高效率拓展高品质产业空间供给的对策措施，即日起推出“为制造业要土地”深调研。敬请垂注。

编辑  张伟霞  二审 黄启艳   三审 陈浩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