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衣　　

有朋自城市里来，我特地安排一桌家常土菜让他们尝个新鲜，情有独钟地，他们盯上一盘地衣炒韭菜，一个女孩高挑着眉，吧嗒着嘴：这是什么菜？木耳不像木耳，海带不似海带的？

我很是咬口的说一声：地搭皮——方言俗语更是让客人们瞪大了眼睛。

“地搭皮”学名就是“地衣”。地衣属低等植物的一类，植物体是菌和藻的共生体，种类很多，多生长在地面、树皮或岩石上，难怪生活在钢筋水泥堡里的城市人不认识。

地衣，顾名思义，贴地匍匐而生，平日黑乎干皱，零距离地吸收着地气，一场雨后，地衣像是初长的少女，丰盈滋润着身子，一片片，一丛丛，或与野草纠缠，或直接袒露于石块上，须耐着一副好性子，屏声静气地轻轻揭下，近闻，淡淡的草木清香直入肺腑。

地衣给我的最初记忆并不在家乡。

年幼随父在军营生活多年，营房的背后是一片开阔的坡地，植被很好，春风一催，一日绿似一日，家属院里的疯孩子们断不会放弃这块天然操场，斗鸡，摔跤，藏猫猫，下盘军棋也爱在此席地而坐。

恰好的天，像约好了似的，孩子们个个提个竹篮，直奔坡地。“噢”地一声四散开来，随即有一声声惊喜：哇，好大好多啊！一片片地衣小心揭下来放入篮中。但，毕竟是孩子，安分不了多久，不一会，一个个小脑袋重又聚在一起，弯腰撅屁股的捉弄地上的爬虫，或又分成“敌”“我”两方叫起板来。远处，曾握在手中的竹篮，东一只，西一只，篮中的地衣，或多，或少。时间不短了，该回家了。走道没正样的孩子们，情不自禁地又抡起竹篮当武器，你打我，我挡你，地衣自然又撒一地。忙忙又捧起，哪管夹杂的草根与泥沙。

那时，地衣的家常吃法就是配以韭菜清炒，想要好看些，再切一些红辣椒丝，坐锅，热油，“刺啦”一声，满锅的清香。黑色的地衣在锅中内敛，低调，虽是主打的角儿，却成了最百搭的底色，情愿让那红绿妖娆齐齐抢眼。奢侈些也不过是切碎了与蛋液或炒，或烧汤，清心养胃，滋味绵长。

家属院里全是一溜排的平房，午餐时分是个热闹的时间段，孩子们端着饭碗集中在院子里，笑着，闹着，不忘在门廊前划的“房子格”跳上两下。不放心的妈妈们端碗追出，边用余光瞄着自家孩子，边对着院子里亦是端碗的某位妈妈说，你家也炒地衣了？被招呼者用筷子搛一口黑亮的地衣塞进嘴里，含糊着说，孩子贪玩，连泥带草地让我拣洗了半天。妈妈们多是随军家属，来自五湖四海，南腔北调地家长里短很有意思。

现代人无荤不成菜，好端端的地衣，非得和肥三瘦七的肉泥搅和在一起，一盘下肚，竟不知舌尖缭绕为何味。人有特质，譬如那乡野村姑，一眼望见，拙朴气息可亲。菜亦如人，与其自以为是地混搭，不如还原其原本的格调，就地衣而言，素淡地清炒或烧汤，轻煽鼻翼，袅袅的土腥味儿，不由得想到青草，想到春泥。

在家闲谈，孩子说，还能见到地衣，说明此处的空气质量还不错，地衣对空气中某些成分的变化是非常敏感的。其实，情形并不像孩子说的那样乐观，现在饭桌上的地衣早成了稀罕物，就说那家土菜馆的老板吧，多是费心费力地到偏远的集市寻来，然后一小份一小份地储存到冰箱里。

真的希望，若干年后，地衣仍是饭桌上的家常菜，想吃，提个竹篮便能采来，而不是仅仅留存在上一辈或上上一辈人的口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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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向东 二审 韦多加 三审 黄廉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