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气”十足的乡土文字
美国作家福克纳说过,“我的像邮票那样大小的故乡是值得好好描写的,而且,即使写一辈子,我也写不尽那里的人和事。”读作家陈景晟小小说《少年的鱼》(原发《微型小说选刊》2024年第22期),我深深地领略到作者以“孩子气”十足的笔调,倾情演绎乡土故事,讴歌那温暖感人的淳朴乡情的深厚功力。
“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尾鱼。一尾黑黑的,头大身小,隆起高高脊背的花鲢鱼。那年,我十四岁。”
作品开头,便呈现给读者一个匪夷所思的梦。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正是由于“我”日常中对鱼的心心念念,才有可能会梦到鱼,这个梦非常符合少年人对世间万物充满好奇充满幻想的年龄特征,既将读者的阅读兴趣迅速调动起来,也为故事情节的展开作了一个有力的铺垫,达到了“一石二鸟”的艺术效果。
而这个梦境的产生,却是跟“我”的父亲有关,“四方大脸的父亲常带我去那里,用鱼钩钓,用网捞,让我感受到了少年的快乐。”“我”也因此而“常脱光了身子与花丽高子一起畅游。”由于对鱼情有独钟,“我”才会发那个奇怪的梦,但少年的猎奇跟羞涩心理,促使“我”不将这个梦告诉父亲,而是要到崔三爷的鱼塘里寻找答案。
作者在对暴雨来临之前崔三爷的人物刻画,也是充满了“孩子气”。先是用“崔三爷瘦小,长得像《智取威虎山》里的座山雕,只是略矮一些。”入木三分地写出了崔三爷的体型特征,让人对其过目不忘;然后写到脑瓜子灵活而且闲不住的崔三爷在开挖鱼塘前后迥乎不同的人际关系的变化:“没挖鱼塘前,崔三爷和我的父辈们常常插科打诨,打牌钻桌子嗑瓜子,有了鱼塘后,却对全村人警惕戒备起来,见了熟人,鼻腔里开始哼哼哈哈,似乎过去那些老朋友,甚至全村人都对他的鱼塘垂涎三尺,有所企图。”这一段描述,足以证明,那时候的崔三爷给“我”的印象并不怎么好,“我”并没有将他当作朋友,这从“我没有向他提那个梦,也不想让他知道那个梦。”这句话中得到了确切的印证。
但“我”对他是蛮有礼貌的,这从“崔叔,我想看看您的鱼。”这话就可以品味出来,然而崔三爷接下来的行为则增添了“我”对他的反感:
“我”到鱼塘边崔三爷喂鱼的浮桥上看鱼的时候,他“从头到尾监视到最后”;当“我”要离开时,他还问了一句:“不买条鱼回家呀?”此时此刻的崔三爷,简直就是把“我”这个小小孩当成了防范对象。
在对待崔三爷的态度上,“父亲不羡慕嫉妒,也不允许我生嫉。”他只是鼓励“我”好好学习,上高中,考大学。从这一个角度来看,父亲比崔三爷具有远见,他希望“我”能够通过勤奋的学习走出农村,改变命运。
都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也是孩子终生的老师”,在作者“孩子气”十足的笔下,父亲的形象完美无瑕,活脱脱就是“英雄般”的存在:
“父亲望着天忧戚着说,崔三爷的鱼塘悬了。”
“父亲犹豫了半晌,抓起一只柳条筐对全家人吼道,走,跟我抓鱼去!”
“却见父亲飞快跑向鱼塘,与崔三爷一起搬动一块块石头,不断堵向豁口。然后又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意想不到的是,每个人并没有将捉到的鱼拿走,而是将鱼一尾尾又送回了鱼塘里……父亲、崔三爷和抓鱼的人们浑身上下沾满了黑泥,像极了一尾尾黑不溜秋的鱼。”这些张力十足的动态描写,仿如一幅幅温馨动人的画面,将以父亲为主的乡亲们“一方有难、八方支持。“的淳朴情怀演绎得淋漓尽致、感人肺腑。
“孩子气”叙述的功力还充分展示在结尾部分,作品中的三位主要人物都悉数登场了,崔三爷送来了两条大鲢鱼,但被“我”拒绝了,父亲也会意地笑了,“我”仿佛变得像小大人一样成熟了。这里廖廖几笔,写尽了“决堤事件”后崔三爷的感恩以及“我”经历过这件事之后切身体验到崔三爷的不易以及乡情的纯朴与珍贵。“只是我不太明白,崔三爷怎么知道我心心念念的就是花鲢鱼呢?这可真是奇怪。”这一句充斥着“孩子气”的心理活动,颇具“欲擒故纵”的技巧,将崔三爷粗中有细的性情中人的特质彰显无遗,彻底颠覆了原来对他的认知,堪称为“神来之笔”,让人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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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鱼
陈景晟
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尾鱼。一尾黑黑的,头大身小,隆起高高脊背的花鲢鱼。
那年,我十四岁。
我们村里两个地方有鱼,一个在村边由密林中蜿蜒流淌过来的牤牛河,一个是崔三爷的鱼塘。如果我是梦里的鱼,应该在河里还是鱼塘呢?
牤牛河里多石,状如水中嬉戏的牤牛,这也是牤牛河的由来。牤牛河清澈见底,清冽冰冷的河水发出愉快的哗啦声。河里很多品种鱼,麦穗鱼、柳根鱼、细鳞鱼、船丁鱼、撅嘴鲢、嘎牙子等。它们都很贼,飞快如箭,穿梭在石缝及树根下,捉它们并不容易。四方大脸的父亲常带我去那里,用鱼钩钓,用网捞,让我感受到了少年的快乐。我尤其喜欢那种叫花丽高子、身上长有斑点、专吃石头上苔藓、近乎冷艳的冷水鱼。这种鱼让我癫狂,常脱光了身子与花丽高子一起畅游。
关于这个梦,我始终没与父亲提起,牤牛河里是不会有那种憨头憨脑的花鲢的。再者,梦里的我,为什么偏偏就是花鲢鱼呢?
我又去崔三爷的鱼塘验证那个荒唐的梦。
崔三爷瘦小,长得像《智取威虎山》里的座山雕,只是略矮一些。崔三爷脑瓜活泛,种地虽然不行,却看准了地以外的东西。牤牛河里的水正从他家门前流过,这让他脑洞大开,咂摸来咂摸去,愣是在承包地里生挖出一个半亩多大的鱼塘。
没挖鱼塘前,崔三爷和我的父辈们常常插科打诨,打牌钻桌子嗑瓜子,有了鱼塘后,却对全村人警惕戒备起来,见了熟人,鼻腔里开始哼哼哈哈,似乎过去那些老朋友,甚至全村人都对他的鱼塘垂涎三尺,有所企图。那时穷,吃一顿鱼像过年一样喜庆。于是,他和全村的人开始陆续疏远。他的心思显露无遗,大家知趣,很少有人再与他热烙了,也不再到他的鱼塘边转悠了。
父亲对他的鱼塘不羡慕嫉妒,也不允许我生嫉。他说,你当下最大的事,就是好好学习,去县里读高中,然后读大学。然而,关于那个鱼的梦却驱使我又去了崔三爷的鱼塘。
崔三爷捻着山羊胡子看着我。我没有向他提那个梦,也不想让他知道那个梦。
崔叔,我想看看您的鱼。我对他说。崔三爷冷笑了一下,眼睛里含有几分警惕和肃杀。鱼塘边有一个三米长一尺宽的浮桥,那是崔三爷喂鱼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去,发现很多鱼游了过来,其中就有我梦中的花鲢鱼。黑黑的,脊背隆起,头大身小。我不错眼珠地盯视着它,我想,如果我是鱼,我是它们中的哪一条呢?
我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整个看鱼过程,被崔三爷从头至尾监视到最后。恋恋不舍离开时,崔三爷阴着嗓子抛了一句话,不买条鱼回家呀?
七月底八月初,东北进入雨季,牤牛河的水不再清澈见底,昔日可见的冷水鱼不见了踪影。过了几天,牤牛河在压顶的黑云之下,水位开始暴涨。父亲望着天忧戚着说,崔三爷的鱼塘悬了。
果真如此,天好像要塌了,开始暴雨如注,地动山摇。全村人不由都关注起崔三爷的鱼塘。崔三爷也不含糊,对鱼塘进行了加固,准备了很多防洪物资。暴雨过后,看着完好无损的鱼塘不免有些踌躇满志,高声唱起二人转《小拜年》来:正月里来是新年/大年初一头一天……
然而,暴雨过后第二天,鱼塘西南角突然塌陷了一个洞,尾尾大小不一的鲤鱼、花鲢、鲫鱼争先恐后涌到鱼塘外的庄稼地里。崔三爷的哭救声响彻在全村上空。
父亲犹豫了半晌,抓起一只柳条筐对全家人吼道,走,跟我抓鱼去!
我跟在父亲身后跑,我想,他一定是去捉那些逃跑的鱼,然后给家人做一锅香喷喷的炖鱼,却见父亲飞快跑向鱼塘,与崔三爷一起搬动一块块石头,不断堵向豁口。然后又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豁口堵住了。此时,豁口外的庄稼地里到处是活蹦乱跳的鱼及人群,一场抢鱼大战似乎就要发生。那些鱼获得了片刻解放,在种有玉米、高粱的青纱帐里逃窜、搁浅,不断扑腾。尽管鱼儿们拼命扇动腮,扭动身躯,拍打鱼尾,却始终逃脱不了束手就擒的命运。意想不到的是,每个人并没有将捉到的鱼拿走,而是将鱼一尾尾又送回了鱼塘里。我也将一尾和梦中相似的花鲢放回了鱼塘。
崔三爷抱着魁梧的父亲哭笑。父亲、崔三爷和抓鱼的人们浑身上下沾满了黑泥,像极了一尾尾黑不溜秋的鱼。
当晚,崔三爷带了两条很大的花鲢鱼来到我家,让父亲炖给我吃。我痴痴地看着花鲢鱼,摇了摇头。我与它们已然很熟悉了,怎么会把它们作为盘中餐,冷酷到不讲情面呢?父亲与我对视,也会意地笑了。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小大人一样成熟。只是我不太明白,崔三爷怎么知道我心心念念的就是花鲢鱼呢?这可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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