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俏伦 | 铁城拆铁城,香山不香山(回忆/散文)
栏目:文棚 来源:中山+ 黄俏伦 发布:2025-10-03

站在孙文西路骑楼街的青石板上,指尖轻轻拂过那斑驳的墙面,仿佛能感受到岁月的痕迹。那些被岁月磨亮的木质窗棂,如同历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过往;刻着商号印记的砖雕,则像是一个个古老的符号,在新旧交织中诉说着曾经的故事。街角的老字号“福寿堂”挂起了新的灯箱,暖黄的光透过骑楼的拱券洒在行人身上,与不远处兴中广场的玻璃幕墙相映成趣。这一幕“旧韵新生”的图景,总让我想起早年那副自撰的对联——“铁城拆铁城,香山不香山”。短短十字,既是对1920年代香山县两大历史事件的浓缩,更是打开中山百年城市变迁的一把钥匙。从拆城墙到改街道,从地名更迭到精神传承,这座城市的“破”与“立”,都藏在孙文西路的砖瓦与光影里。

“铁城拆铁城”:

1924年的“破界”,近代城市的萌芽

“铁城”二字,曾是香山县城最鲜明的标签,其核心是指南宋至近代香山县的县城城墙体系。因建城前的“称土选址”而得名,又因其城墙坚固如铁、防御功能突出而名副其实。这座城墙一守就是770年,既是抵御外敌的屏障,也是封闭格局的象征。

到了1924年,中国正处在“市政改革”的浪潮中,上海、广州等大城市早已开始拆除城墙,拓宽街道,以适配工商业发展带来的人流与车流。香山县长吴铁城虽是武将出身,但他曾在其他地方接触过近代化的理念和实践,有着敏锐的近代化意识。他到任香山后,看到县城内街道狭窄,商铺拥挤,城墙不仅阻碍交通,更让城市与周边乡村隔绝,便力主拆墙。

消息传出时,反对声浪不小。老人们念及城墙的“护城”功能,商户们担心拆墙影响生意,甚至有乡绅联名上书,称“城墙存则县城安”。但吴铁城态度坚决,他在《香山县政计划书》中写道:“今日之城墙,非护城之障,乃困城之锁。欲求香山之兴,必先破此锁。”

1924年秋,拆墙工程正式启动。工匠们用大锤敲碎砖石,牛车将残垣运出城外,原本环绕县城的城墙,渐渐变成了宽阔的马路。其中,从西门到南门的一段城墙旧址,便是后来孙文西路的雏形。拆墙之后,吴铁城又主持铺设水泥路面,架设路灯,修建排水沟,昔日的“铁城”,第一次有了近代城市的模样。商号从街巷深处搬到临街的新铺,人力车、自行车在马路上穿梭,甚至有了少量的汽车。据《香山县志》记载,1925年初,县城已有12辆私人汽车,多是侨商从海外运回。

“铁城拆铁城”的双关,恰是这段历史的生动注脚。吴铁城拆的不仅是砖石城墙,更是封闭的“城郭思维”。在此之前,香山虽因侨乡优势早早接触西方文化,但其城市形态仍停留在“县治+乡村”的传统模式;拆墙之后,街道成为城市的骨架,工商业成为城市的血脉,香山开始从“农业县城”向“近代工商业城市”转型。这种“破界”的勇气,为后来中山的发展埋下了伏笔。就像孙文西路如今既能容纳老字号的烟火气,也能承载现代商业的活力,其包容的基因,早在百年前拆墙时便已种下。

“香山不香山”:

1925年的“正名”,精神坐标的确立

拆墙的余音尚未散去,1925年3月12日,一则噩耗从北京传来:孙中山先生逝世。这位出身香山翠亨村的伟人,用一生的奋斗推动中国近代化,其“天下为公”的理想,早已成为香山人共同的精神财富。消息传到香山,县城百姓自发聚集在刚拓宽的街道上,举着“纪念孙中山先生”的标语,哭声与口号声交织。

时任广东省政府主席的廖仲恺,是孙中山的亲密战友,他在悼念大会上提议:“香山乃总理故乡,当以总理之名名之,以志永久纪念。”这一提议很快得到响应。1925年4月15日,广东省政府正式发布训令:“香山县著改为中山县,以纪念总理孙中山先生。”从此,“香山”这个沿用了近千年的地名,成为历史;“中山”这个承载着革命理想的名字,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香山不香山”的转折,远不止是一个地名的更迭,更是一座城市精神坐标的确立。在此之前,“香山”的身份更多是“地域符号”,它因“地多神仙花卉”而得名,因侨乡而闻名,却缺乏一个能统领全局的精神内核。而“中山”的命名,让这座城市与国家命运紧密相连。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建国方略”,成为中山县发展的指导思想。1925年,那条由城墙改建的大马路改为孙文路,以西段即今孙文西路为核心的城市建设从此步入快车道;1929年,中山县立乡村师范迁址翠亨扩大建设,以践行“教育救国”理念;同年,中山港开工建设,试图实现孙中山“东方大港”的构想。

地名的力量,在岁月中逐渐显现。抗日战争时期,中山县成为华南抗日根据地之一,无数青年喊着“保卫中山,保卫总理故乡”的口号参军;新中国成立后,中山县率先发展乡镇企业,“中山模式”成为改革开放初期的样板,其背后正是“敢为人先、务实创新”的中山精神,这种精神,与孙中山“与时俱进”的思想一脉相承。如今,孙文西路的骑楼墙上,仍能看到“天下为公”的石刻,与周边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宣传画相映成趣,百年前确立的精神坐标,至今仍在指引着城市的方向。

孙文西路的“新生”:百年变迁的当代注脚

如果说1924年的“拆城”与1925年的“改名”是中山城市变迁的“奠基礼”,那么今日孙文西路的改造,则是这场变迁的“当代注脚”。这条全长约1.2公里的街道,从1924年的城墙旧址,到1930年代的“商业一条街”,再到改革开放后的“小商品集散地”,每一次转型,都折射着中山的发展轨迹。而2020年启动2025年完成的改造工程,则让它在保留历史韵味的同时,焕发了新的活力。

改造之前的孙文西路,曾面临着“老去”的困境。2000年后,随着中山城市中心的东移,大型商场纷纷落户新城区,孙文西路的商业地位逐渐下降。骑楼年久失修,墙面斑驳,部分商铺转租给小商贩,叫卖声、喇叭声混杂在一起,昔日的“商业明珠”显得有些杂乱。更让人忧心的是,年轻一代对这条街道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他们更愿意去新城区的购物中心,而非在老街上闲逛。

“不能让孙文西路就这样老去。”这是改造工程启动时,当地政府与居民的共识。与1924年“拆墙式”的激进变革不同,此次改造遵循“修旧如旧、新旧融合”的原则:对骑楼的砖雕、木窗、拱券等历史元素进行修复,保留其岭南建筑特色;同时,引入现代商业业态,如文创店、咖啡馆、非遗体验馆等,满足年轻人的消费需求。

在改造过程中,有几个细节让人印象深刻。位于孙文西路中段的“香山商业文化博物馆”,原本是1929年建成的“思豪大酒店”,曾是香山最豪华的酒店之一。改造时,施工队在墙体中发现了一块刻有“思豪大酒店”字样的石碑,工作人员立即停止施工,邀请文物专家进行鉴定,最终将石碑修复后重新镶嵌在墙面显眼位置。如今,游客走进博物馆,既能看到1930年代的酒店客房复原场景,也能通过多媒体设备了解孙文西路的历史变迁,历史与现代在这里实现了“对话”。

另一处亮点是“骑楼灯光秀”。每晚七点,孙文西路的骑楼墙面便成为了历史的舞台,动态影像在上面缓缓投射而出。只见那画面从1924年拆墙的场景开始,尘土飞扬中,古老的城墙逐渐倒下,新的街道在废墟中崛起;接着是1930年代的商业繁华,人来人往,商铺林立,一片热闹景象;最后是今日的街区新貌,灯光璀璨,游人如织,百年历史在这光影的流转中,一幕幕鲜活地展现在人们眼前。许多市民带着孩子来观看,指着影像中的场景讲述往事:“你爷爷当年就在这条街上的百货公司上班”“妈妈小时候最喜欢来这里买棉花糖”。灯光秀不仅点亮了老街的夜晚,更唤醒了一代人的集体记忆。

改造后的孙文西路,人气迅速回升。2025年9月28日晚,孙文西路步行街焕新开放,开放首日晚间入街人流量突破3万人次。国庆期间,孙文西路旅游休闲街区客流量预计将超100万人次,拉动消费将超3000万元。同时,许多老字号也重新焕发生机,步行街精心打造了集文化展示、传统中山茶肆、高端旅游民宿等为一体的特色人气新业态,复刻修复了孙奇珍茶楼、金城饭店、思豪大酒店等历史知名品牌,还引入了咀香园、美怡乐等本土老字号。

站在今日的孙文西路上,再读“铁城拆铁城,香山不香山”,便有了新的感悟:1924年的“拆”,是为了打破封闭,让城市“走出去”;今日的“改”,是为了留住根脉,让城市“记得住”。1925年的“不”,是为了确立新的精神坐标;今日的“是”,是为了传承这份精神,让城市“有方向”。从拆墙到改造,从改名到传承,中山的百年变迁,本质上是一场“在破中立,在守中进”的探索。

百年感悟:城市变迁中的“变”与“不变”

百年时光,中山从“铁城”到“中山”,从县城到地级市,城市规模扩大了数十倍,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交通网络四通八达,变化的是城市的面貌与功能;但不变的,是“破旧立新”的勇气与“传承文脉”的初心——这两点,正是中山城市精神的核心。

“破旧立新”的勇气,在不同时代有不同的体现。1924年,吴铁城拆墙是“破封建之旧,立近代之新”;改革开放初期,中山人创办乡镇企业是“破计划经济之旧,立市场经济之新”;今日孙文西路改造是“破落后业态之旧,立文旅融合之新”。这种勇气,让中山总能在时代变革中抢占先机。1980年代,中山成为全国首个“小康县”;1990年代,中山十大舰队扬帆出海,“威力”“小霸王”“爱多”等品牌走向全国;近年来,中山大力发展装备制造业、生物医药产业,推动产业转型升级。正如孙中山先生所说:“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中山的发展,正是顺应潮流、不断革新的结果。

“传承文脉”的初心,同样贯穿百年。从1925年以“中山”命名,到今日保护孙文西路、翠亨村等历史文化街区,中山始终在守护自己的根脉。在翠亨村,孙中山故居纪念馆每年接待游客数百万,人们在这里了解孙中山的生平,感受他的革命精神;在孙文西路,骑楼、老字号、博物馆共同构成了“活态的历史博物馆”,让市民与游客能触摸到城市的记忆。这种对文脉的重视,让中山在快速发展中没有迷失方向。当许多城市陷入“千城一面”的困境时,中山仍能保持自己的特色,因为它知道,城市的竞争力不仅在于GDP,更在于文化的独特性。

如今,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中山正面临着新的机遇与挑战。粤港澳大湾区建设的推进,让中山成为连接广州、深圳、珠海的重要节点;深中通道的通车,将中山纳入“深圳半小时生活圈”。在这样的背景下,孙文西路的改造不仅是一条街道的更新,更是中山对接大湾区、展示城市魅力的窗口。未来,随着更多历史文化资源的活化利用,随着“中山精神”的不断传承与弘扬,这座城市必将在百年变迁的基础上,书写新的篇章。

夕阳西下,孙文西路的骑楼投下长长的影子,行人三三两两地漫步,孩子们在街角追逐嬉戏,老字号的灯光渐次亮起。这一幕温馨的场景,让我想起孙中山先生在《建国方略》中描绘的“中国未来图景”:“使中国之城市,皆如花园,使中国之人民,皆享幸福。”百年后的今天,中山正在用自己的发展,践行着这份理想。

“铁城拆铁城,香山不香山”,这副对联既是对历史的回望,也是对未来的期许。它告诉我们:城市的变迁,从来不是简单的“破旧立新”,而是在“变”中守住不变的初心,在“守”中拥抱时代的变化。正如孙文西路的骑楼,历经百年风雨,却依然能在新时代焕发生机——这,就是中山城市百年变迁的真谛。

链接:对联“铁城拆铁城,香山不香山”的语言艺术

这幅对联用8个字串联起“拆城”与“改名”两大历史事件,虽为白话风格,形式让渡内容,却暗合“对仗”的核心要求——对仗保证了形式美感,平仄的灵活处理则让历史信息传递更精准,完全适配其“记录城事、连接古今”的核心功能,兼具“历史厚重感”与“文学韵律美”。巧在“重复”与“否定”:前句“铁城拆铁城”,前“铁城”指地名,后“铁城”呼应县长吴铁城之名,一语双关;后句“香山不香山”,用“不”字直接点出香山县因孙中山逝世而改名的核心变化,对比强烈。妙在“无评而评”:对联未加任何主观评论,却将1924-1925年香山县的地理变迁(拆城墙)与历史转折(改名)浓缩其中,读来既见事件脉络,又留有余味,让历史细节自己“说话”。

作者系 中山市人大常委会副秘书长 黄俏伦


编辑 徐钧钻  二审 张房耿 三审 吴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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