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玉梅大婶仍然记得小江出殡的那一幕。

凌晨五点三十分左右，只听管事人叫道：“有小孩睡觉的要喊醒啊！莫被吓到了！”随即，哀乐声响起，只见道工将棺材上的公鸡抓起，围着棺材走了一圈，在灵前站定，把鸡脖子往后一掰，拿起刀一刀下去，就提起流血的公鸡站起身来，口中念念有词，急速走到大门口将手上的公鸡用力向前方一扔，那公鸡远远消失在晨雾中……

二十岁那年，玉梅大婶嫁到了五家河村。

男人与她恩恩爱爱，从不让她下地劳作，说地里的庄稼他一个人做就够了，她只管收拾家务就行。于是，她有空就把房前屋后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没有一根多余的杂草。

她先后为男人生下两个女儿两个儿子，第四个幺儿养到一岁多时不幸夭折了。男人从地里劳作回到家喜欢喝酒。每天下午收工回到家里，就从口袋里掏出几毛钱，叫来正在玩的娃儿们：“去帮老子打二两酒，多的钱你们买糖吃！”孩子们一听，从里屋拿出酒瓶高高兴兴出门买酒去了。

玉梅大婶远远看到娃儿们一路吃着糖一路怀里抱着酒瓶往回走的情景，她干活的劲儿更大了，觉得自己太幸福了。她给他倒酒，男人很高兴，和她说起庄稼的长势和村里的一些杂事。男人饭后总要眯半小时。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男人的酒量越来越大。遇上同村红白喜事几个爱喝酒的，他们能从头桌吃到最后一桌才散席，好几次她把醉醺醺的男人搀扶回到家，累得要歇息好一阵。她说过几次男人，让他不要见酒如命似的喝，男人嫌她啰嗦，脸上一片灰，男人说我身体好着呢，你莫乱操心了。男人除了爱喝酒找不出其他缺点。她不懂什么是爱，但她不想让男人不高兴，就算村里人人都说男人是个酒桶，她也不放在心上，她要做的就是在男人喝得不省人事时好好照顾他，醒后一碗姜汤暖下胃，面条或是稀饭填补肠胃。

男人四十五岁那年在田里收割时，发现自己挑不动一担稻谷了。在家躺了两天依然无力，她陪着男人来到镇上医院检查，医生说肝功能不好，叫去县医院。从县医院回来男人就不能动了，整个人蜡黄消瘦。两个月后男人带着不甘和遗憾离开了人世，留下她和三个孩子。

好在娘家舅舅时常来接济她，加上她为人和善，左邻右舍也帮助不少。

一晃两个女儿都大了，先后嫁人。只有儿子小江让人不省心，男人去世时他才11岁，一家人都顺着他。上到初二不愿再去学校，每天在家看动画片，偶尔帮着煮下饭也是半生不熟，如此在家玩了几年，便跟着村里人外出打工。她不指望儿子挣多少钱，也知道儿子在外面喜欢喝酒抽烟。面对村里人打探时，她总是装作很不在乎地说，“年轻人嘛先玩几年，等他讨个媳妇成了家就懂事了。”

儿子外出打工第五年了。临近年关时，玉梅大婶听说他坐上了回家的大巴回来过年，心里无比激动。儿子每天要抽一包烟，也喜欢喝酒，酒后滔滔不绝，这点跟她以前那死去的男人很像。

儿子三十岁那年谈了个女朋友，是外省的，比他小十岁。女方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了，她热热闹闹地给儿子办了婚礼。几个月后儿媳顺利生下一个男孩。

那段时间她做梦都在笑。

孙子小名叫盼盼。儿子和媳妇过了几年就离了婚，玉梅大婶自己带孙子。

盼盼九岁那年秋天，儿子干活使不上劲，请假回家检查身体。医生开了些中药给他，让他注意饮食，不要熬夜，尤其烟酒必须戒掉。在家待了两个月，觉得身体没啥问题便又回到工地干活，没过多久他发现自己竟然搬不动一块砖了。这次儿子到市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医生把陪同的姐夫单独叫到办公室说病人只有半年多时间，好好休养的话，最多一年。玉梅大婶知道这个消息时无异于晴天霹雳，险些没站稳。接下来的日子，儿子开始吃中药，看着倒在地上的药渣，她希望能有奇迹发生。情况似乎并不乐观，刚开始儿子还能到处走动，渐渐只能躺着。可怕的一天终于来了。儿子知道自己生命即将进入尾声，拉住玉梅大婶的手，说：“妈，我对不起你，没听你话，现在后悔也没用，我最放不下的就是盼盼。”她一边听一边掉眼泪，儿子又拉起两个姐姐的手，看向一旁的盼盼，说：“我走后，你们帮着把盼盼抚养成人……”

儿子走后，盼盼并未表现出多大的哀伤，只是在抱着爸爸灵牌跟着法师转圈时，中途跑到玉梅大婶身边说:“奶奶，我的脚都站痛了。”她无比心疼地抚摸着孙子的头说：“就快结束了，你再坚持一下，乖哦。”她老了，身形日渐佝偻，要撑着等盼盼长大成人。

光阴荏苒，盼盼初中毕业了,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个头高出她一大截。暑假，盼盼说要挣钱给她花，她好一阵欣慰，便叫女婿带着盼盼做装修学徒……

一天，盼盼一边跑向家门口一边开心地叫：“奶奶，奶奶，我拿到工资了，好多啊，我买了一瓶好酒，钱给你。”她说：“我不要钱，我要酒！”孙子以为奶奶也要喝酒，便把酒瓶递给玉梅大婶，只听“啪”的一声，玉梅大婶狠狠地将酒瓶砸碎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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