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平||外婆的三月三(回忆/散文)
栏目:文棚 来源:中山+ 朱小平 发布:2025-03-19

久居闹市,习惯了日子在台历上方的几月几号翻飞。若不是在菜场偶遇挑地米菜担子的农妇,差点儿就要疏忽了民间传统节日——农历三月三,上巳节。

三月三,家乡有吃地米菜煮鸡蛋习俗。外婆虽是个不识自己名字的小脚老妪,却能清楚记住晚辈们的生辰以及年岁中的大小节日,且极具生活仪式感,总要设法为我们做些依时应点的美食。

那天清早,我被厨房飘出的一股异常菜香唤醒。外婆鸡鸣即起,扯回一大把沾了夜雨或晨露的地米菜。她一向重视节日,尤其在操办节事时,讲究恰到好处的拿捏。比如端午节,她必须采当日最新鲜的艾叶菖蒲,几枝挂门楣,几枝熬水给我们洗澡,还压着我们在午饭后喝一杯堪比黄莲的艾叶水。我们尝一口,偷偷摸摸倒掉了。

此时,外婆把刚洗净的地米菜,卷曲铺垫在大铁锅底,瓜瓢舀入清水,将积攒已久的半篮鸡蛋,一个个轻稳置放在地米菜面上,顷刻有一种突然在野外青草丛发现一窝鸡蛋的惊喜。当灶膛熊熊的柴火烧出锅内升腾的热雾,外婆娴熟地用锅铲轻轻敲拍蛋壳,开缝而不散烂。继续熬煮,直至地菜汁水渗透到蛋黄,慢慢褪火冷却,我再往锅中一瞧,又有一种在荒湖的藻苔上拾捡绿壳野鸭蛋的喜悦。

剥去裂痕斑驳的蛋壳,三个圆溜溜的熟鸡蛋,浸泡在地米菜汤水里,吃起来蛋白不寡淡,蛋黄不噎喉。每人都有一碗,外婆不用再拉着那个“长尾巴”的孩子,挪移小脚躲到角落,只对他一个人说:“圆满平安,一滚一年”。然后又示意那个“长尾巴”的人,分享一个蛋出来:“隔天别人生日,也会给你吃蛋的。”外婆端着一碗地米水,絮絮念叨:“三月三,蛇出洞,吃了地米菜煮鸡蛋,不会遭蛇咬,汤也要喝光哦。”她不知道,三月三叫“上巳节”又叫“女儿节”,起源于上古时代的“干支”纪日;她也不懂如何解说,地米菜有药食同源的功效,只说今天吃了地米菜煮蛋,眼睛透亮,腰杆挺得直,腿脚有力。老远看见有蛇,人跑得比蛇还快,自然是不会被蛇咬到了。

我轻快地走在上学路上,经过那条长满地米菜的曲折田埂,还打出了一连串带清香气的饱嗝。想起老师在讲解《挖荠菜》这篇课文时,说荠菜就是我们在田间地头常见的“地米菜”,荠菜是一年中返青最早的春蔌,食荠菜已有两千多年历史,属于每一个愿意走近它的人。难怪地米菜没有别的野菜那般刁钻,它们要么苦涩难食,要么身上长刺,要么挨到就痒手,要么散发一股辛烈刺鼻气味。相比之下,地米菜是多么亲和大度。

可惜到了三月三的地米菜,梢尖已开着苔米状的四瓣白花,硬茎秆也挤满了三角形的老果子,无法当菜吃了。阅历丰富的外婆,懂得抓紧地米菜的暮年价值,连着根茎叶花果一起,取其精华汁水煮蛋吃。

我猜想,荠菜应该是地米菜的小时候吧。外婆还在的那些春天,我吃过多种口味的嫩地米菜:麻油凉拌、加豆干清炒、糖水白焯,还有肉末混合地米菜馅的土元宵。外婆在野菜遍布的长堤坡,教年幼的我辨认过嫩地米菜,有的暗红色,有的浓绿色,从蔸底往周边散开叶片,齐齐围窝成一口敞开的锅,像极了孔雀开屏时的模样。风吹乱了孔雀“翎毛”,叶柄两边对称的横向缺口,仿佛看到一列火车正在铁轨上运行。我当时心太野了,老想着飞往远方,把泥胡菜和黄鹌菜,都当作地米菜扯进篮里。直到临近三月三,外婆指着它们的花色告诉我:泥胡菜开紫花,黄鹌菜开黄花,地米菜开白花。土地上长得像的植物太多了,好比稗草与秧苗,结了果才一目了然。

成长,或许就是从糊涂到明白的过程吧。

不觉又是一年三月三,我停下匆忙的脚步,买了一把开花结果的地米菜回来,煮鸡蛋。不是贪恋它的味道,只为像外婆那样去热爱生活,让当下庸常的日子,变得丰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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