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黄石公园东北门外的一个小镇,叫银门镇。
我们在穿过野牛群后,便一路狂奔——夜晚的黄石公园让我有些怕,总臆想着夜色掩映下的旷野中,不知道隐藏了什么危险。今天晚上我们要住到银门镇。
银门镇很小,分布在公路两边,估计也就不超过十户人家,但景色极漂亮。远处有雪山,近处有溪水,住户周边都是树林环绕,路边的警示牌上画着一个熊的标志。
在酒店住下时已经很晚了,房间里有一个口哨和一把手电,旁边一张小卡片上有说明,这是户外遇到熊后的求救套装。睡前我仔细检查了一下门窗,窗子是双层的,门也拴好了,就是不知道这个小木屋是否足够结实。
管不了那么多了,疲倦很快将我带入梦乡。
早上,我照例起得很早,才7点多,太阳已经出来了。我走出小木屋,房前屋后地乱走。
我们住的是镇上唯一一家酒店,由一长排小木屋和几栋小别墅组成,还兼营了一家小超市,主要卖些日用品、旅游纪念品、明信片、零食小吃等。店前面的空地上,摆放了许多木雕作品,大多是以熊为主题的,有熊熊一家的各种萌态生活,线条拙朴,神态生动,有时候仅仅是简单几刀下去,便惟妙惟肖地现出了一只小熊。
长排小木屋的尽头是个小山坡,那几栋独立小别墅就散落在这里,每间别墅前都有一个小小的露台,前面草坪上摆着烧烤炉,屋角有垒得整整齐齐的劈好的木柴,很有西部风情。
绕过别墅区再向上走,就是树林了。清晨的阳光从树叶间洒落到地面上,在空中形成一道道光柱,有小鸟蹦来蹦去地在林间、草坪上觅食,就像光柱间跳动的音符,见我走近,便飞上梢头,树上时不时有小松鼠在奔跑嬉戏,这是专属于它们的晨间舞曲。
我一个人站在林中,只觉天地间静谧祥和,空气中弥漫着树木的清香,耳中听到的是清晨的鸟鸣,整个世界都在为我悄悄绽放。
我又向下走,穿过公路,来到溪边。水流潺潺,水底卵石大小各异,静静地躺着,享受着水流的温柔抚摸,岸边不知道是谁摆放了两把鲜红的木椅子和一张乳白色的小圆桌,和绿油油的草地与黑褐色的大石头共同组成一幅色彩浓艳的儿童画。
太阳已快爬到了雪山顶上了,山尖处的金光越来越明亮,我一个人在溪边,周围虽无竹子,却也有树林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之感,是一样的,所以我快步离开了。
我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房间门口,在走廊下的木椅子上坐下,拿出刚买的明信片,一张一张地写起来。
我低着头,在很专注地仔细回忆这几日的感触,想将自己此刻的心情表达出来。
突然,我听到一声低吼,惊得我抬头循声看去,发现左邻门前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我写得太专注,竟不知他是何时出来的。我正奇怪刚才那声音是不是他发出的,为何要这样怪叫,只见他怒目前方,龇牙,皱眉,又是一声低吼“嗬”,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我的正前方有一只黑熊,正溜溜达达地向我走来,边走还边用鼻子东嗅西嗅,此刻距我已经只剩两米左右了。
我瞬间傻掉了,定在那里,并不知道怕,第一个念头就是“熊”,这是一种很少见到的动物;停了一会,才想到熊应该是一种危险动物,虽然它现在看上去平和安静,还有几分憨厚可爱,但实际上它发起怒来,是一种很凶猛可怕的野兽呢。
我开始有些怕了。这种怕是慢慢上来的,是理性分析后经验的涌动。
我整个人都呆在那里不会动了,也不敢动,脑子断片了零点几秒后,才重新恢复工作。
我得赶紧想招,要怎么办?是不是该逃走?就这么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熊又近了几十厘米,我虽然嗅觉不那么灵光,却也能闻到一点它身上的腥臭味道了,清晰地看到它粗厚皮毛下肌肉的起伏,以及它湿答答的鼻子,甚至它呼吸时在空气中形成的微淡雾气。
它身高在1.5米左右,走起路来悄无声息,应该已经成年,是只经验丰富的猎手了。它四肢粗壮有力,爪子尖锐黑长,像一只只锋利的铁钩,我估计它一掌下去,足以把我的胳膊扯掉。
与我和邻居的紧张恐惧不同,它似乎非常悠闲,只顾专心地寻觅着地面上一切可吃的东西,或走或停,并不抬头看我们。
此刻,它又低下了头去闻什么东西。
我脑中瞬间又转了几个念头,跑吗?趁着它现在低头没有看我。不,不能跑,它似乎没有看到我,但如果我一起身,它就会发现我,然后就会扑过来,我哪里还有时间绕过这张小桌子,拉开门,冲进屋里?也不能动,记得以前英语课上学过一篇课文,就是一个人靠着装死躲过熊的攻击,捡得一命,这是不是说明熊看不到静止的动物?或许一动,反倒引起它的攻击了。不对,那是说明熊不吃动物尸体,如果它攻击我,我只有装死才能保命。可是,天哪,那太难了!
总之,不论我脑海中如何翻波滚浪,我整个人都是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
我这边正在胡思乱想,旁边的邻居又猛地一声低吼,再次怒目,龇牙,露出了凶相,熊猛地停住了脚步,然后,稍顿,停了约有半秒钟,突然转身离开了。
那半秒钟,于我,像半个世纪那么久。
那半秒钟,熊在想些什么?左邻是位身高185以上的结实男人,熊是不是在衡量,这个对手的体型比较高大,不好对付?
看着熊走到十米开外的树下,我忙起身,迅速跑进了屋内,关上门,这才稍稍找回了一点安全的感觉,随即又担心起来,这屋子、这门够不够结实,这头熊会不会一掌拍开?
好在,站在窗前,我看到熊向公路的方向走去了。随着安全感的滋长,我又记起来了什么,忙叫醒女儿:“快看,有熊,熊,快起来,就在这儿。”
女儿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向窗外看了一眼,可能还没完全醒来,“嗯”了一声,说“看到了”,又倒下了。
我看熊走得远了,忽然想起这是个太难得的机会,忙拿起手机,开门冲了出去,悄悄在熊身后二十来米的距离尾随着,抢拍着。
熊来到我们酒店前台的房门前,停下来,闻了闻,可能没找到感兴趣的东西,又转身回去了,它从那些它同类的木雕前径直走过。
我远远地看到,急忙转身回来,小跑着回到屋里,关上门,再次从窗口去观察它。
女儿此刻又睡着了,我不管不顾地硬把她喊起来,让她透过窗子看外面摇摇摆摆走过来的黑熊。
熊再次从我们小屋窗前经过,兜兜转转地向后面小山坡上走去。
这时,熊来了的消息已传遍小镇,对面屋子跑来不少人,跟在后面看,山坡上小别墅里的客人也起来了,站在露台上看。
看到这么多人出来,我的胆子也壮了。
我又叫起女儿:“快起来,难得一见的机会,不要睡了。”
女儿一脸迷瞪地坐起来,披上我递给她的长风衣,蓬头垢面地跟在我的身后,一起加入了追看黑熊的队伍。
黑熊绕到小镇的后面,然后向山坡走去,它似乎对自己引起的这场轰动毫无察觉,按照自己的步伐节奏,慢慢地回到山上去了。
我想,它也许有些失望吧,下山来找食物,结果却空手而归;山下的居民,也早已有了同熊打交道的经验,他们从不把食物放在露天的地方。在黄石公园里,尤其是宿营地,也到处都有提醒的牌子,告诉人们不要把食物放在外面,会招来熊的,看来果真不假。
看着熊消失的方向,突然回想早上时,我一个人去树林、溪边闲逛,颇有些后怕,万一那头熊勤快一点,早点起床,岂不是正好与我相遇?怪不得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看来,早起的熊儿有点心吃,也是对的。
吃完早饭,看到左邻是夫妻两人,正在往车上放行李准备离开,我才记起早上人家喝退黑熊,我都没有道谢,若不是他,后果真不敢想象。
上午去前台办续住,酒店前台就是小超市的收银台,因此前台工作人员便要兼职收银员。今天的前台已换成了一个身高足有两米的络腮胡子的年轻男人,性格却是再和气不过的了,只要有人一进店,他便微笑着问好,笑容中还透着几分羞涩——看着他,我脑海中浮起了三毛笔下荷西的形象,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有人去前台付账,他总是要聊上几句,却又从不饶舌。
他问我:“早!有没有看到熊?”
我连连点头,激动地说:“看到了、看到了,我正坐在门前写明信片,那头熊最近时离我只有两米远,我差一点成了熊的早餐。”我边说边比划着距离,描绘着当时的紧张局面。
他憨憨地笑了,又问我:“你从哪里来?”
我说:“我从中国来,你有没有去过中国?”
他说:“没有。”
我又问:“你就住在这个小镇上吗?”
他告诉我说:“是的,我就住在镇上。”
我说:“你真幸运,这个镇子太漂亮了,非常安静。”
他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眼神像放空了一样看向远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说:“是的。”
我扭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远方正是雪山,在清晨的阳光下,披上了熠熠的金光。只有生活在如此漂亮宁静的小镇,才能有如此纯净、远离世俗、简单的笑容。我想起以前去过的西藏,在山脚下的一个茶馆中,也遇到了一个女孩,有着一样清澈的眼神和干净的笑容,像雪山上的融水一样清冽。
能生活在这里真是太幸运了,哪怕时不时会遭遇熊,哪怕不能长住,即使小住两天,也是幸福感十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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