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教我读“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的时候，我还没有见过鹅。见到活的鹅，是那年跟母亲到姨妈家的时候。高大的鹅，哪里是鸭子可以比拟的？鸭子走路瘸了似的，而鹅不同：除了声若铜钟，走起路来怎么看都是踱方步的将军。

我爱得不行，很想摸摸它光洁的羽毛，特别是它那头顶上红色的肉冠。虽然，姨妈一早就告诫我：“别惹它们，会咬人的。”我还是没有忍住，结果自然是被鹅啄得手臂发青！好在母亲就在旁边，捡了根柳条狠命打鹅。没想到那鹅根本不怕，只顾伸着头啄向母亲，母亲丢了柳条，抢了我就跑，但腿上还是被那只高傲的大白鹅啄了一口。

从姨妈家回来的时候，姨妈送了我两只小鹅崽！

那时候我们家很穷，每当青黄不接的时候，真的连菜叶子都没得吃，我们家的鹅也就只有吃青草了。父母每天都要下地劳动，放牧鹅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我的头上。我带着鹅，到溪边吃草；鹅陪着我，到村头读书。

有一天，记得是端午节，母亲宰了家里唯一的一只鸡，招待外公。我拿着鸡腿坐在门槛上啃，当然带了向小伙伴炫耀的意思。邻居家的狗很羡慕地看着我，趁我不注意，就扑了上来，要吃我手上的鸡腿！我一惊，鸡腿掉到地上。好在我的大白鹅正在旁边，嘎嘎叫着将邻居家的狗赶得远远的，然后一左一右站在我的面前。

鹅除了帮我赶走邻居家抢鸡腿的狗，还曾帮助生产队捉贼呢。

那年遇到特大旱灾，麦子收成不好，国家关心灾区人民生活，特别给我们送来了一些粮食。因为天黑，来不及分到每家每户，就暂时锁在离我家不远的一间旧房间里。没想到半夜的时候，我们家的鹅拼命地叫唤起来，父亲以为有贼来偷鹅，悄悄穿衣起床，要去捉贼。还没穿好衣服，就听队长大喊：“捉贼啊捉贼啊！”父亲赶到的时候，好几家都有人起来了，队长说：“两个贼牯子，穿黑衣服！”还有什么好说？大家都起来，把粮食分到家里去。

说起这次保卫救灾粮，我们家的鹅是立了大功的，好久以后，村子里的大妈大婶还对它们赞不绝口。但是，没想到秋收一完，村里就收到通知，每家每户只可以养两只鸡。这样，邻居家的狗、我们家的鹅就在必杀之列！已经养了的，允许大家先自己处理，自己处理不了，村里组织人来！父亲听到这个消息，急忙回家告诉我和母亲，我一听就哭了，我家的两只鹅啊，怎么办？

母亲最先想到的是将两只鹅转移到外婆家去，但很快就打听到消息：地无分南北，哪里都一样！最后母亲对我们说：“将鹅关在床底下的地窖里，别人问了死都不能认！”我知道这关乎两只鹅的性命，就咬着牙拼命点头。可是，鹅会叫唤啊！特别是那只公鹅，叫唤的声音还很有穿透力！即使在地窖里，它们的叫唤，依然可以让经过我家附近的人清晰地听到。父亲没有办法，最后在我们哭泣的声音里，将家里那把钝钝的菜刀，伸向那只长得像将军一样叫声洪亮的公鹅。

是我们家刀不够锋利？是父亲双手的力量太小？还是公鹅求生本能太强？总之，公鹅在脖子被父亲割开一道口子后，挣脱父亲的手，血淋淋地跑出了院子。我们全家人都追了出去，那鹅却似乎有了神助，竟然腾空飞起，飞向远方的田野！我们追过去，已经无影无踪。

奇怪的是地窖里那只母鹅，从此不再叫唤，不吃不喝，最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母亲只好在每天做饭的时候，舀出一些米汤，捏住它的嘴巴灌进去。

大约二十天之后的一个晚上，沉溺在对两只鹅的悲痛中的我们，竟然又听到了鹅的叫唤！父亲说：“出去看看。”

一会儿，父亲就回来了，身后竟跟着那只父亲杀过一刀的公鹅！

母亲连忙端了煤油灯过去，父亲颤抖着双手，去抚摸公鹅脖子上的伤口……

我急忙去看地窖里的母鹅，眼前的景象更加让我惊奇：那只已经倒地不起的母鹅，竟然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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