郴州小徒弟
他是湖南郴州人。当时,我叫他小孩。当时他确实小,当然我也小。那是1987年,我刚中专毕业,在一个工地当施工员,他比我还小,叫他小孩天经地义。
他有一个不愿和不忍回忆的童年。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双亡了。他像一块破布一样遗落在人间。那是一段怎样的生活,每当有人提起这些,小孩都红着眼默默地走开。
从小他就跟着一个远房的叔叔,那个远房的叔叔也没有儿女,就把他当儿子养,到那都带在身边,来广东打工也一样。
那时,我注意到他,上头就把他派给我。当时的施工员还是很气派的,后面通常跟着个背着书包的“勤务兵”。当时我二十岁,他十四岁,但他谎称十六岁,不算童工。
两个整天在工地上晃悠的人竟是最年轻的,而且是最大的技术权威,确实好笑,其实是一点也不好笑,那时的确实没人啊,缺人才啊。
慢慢地,我喜欢上了这个聪明伶俐的“小不点”。他特别懂得我的心思,我刚想看看钢筋扎的额够不够标准,他马上从后面递上来一个卷尺,我想看看窗户留得够不够周正,立马他一个平水尺递到你手上,浇了混凝土的第二天,才上班就把经纬仪给我放好,当然他是不会调的。当我把经纬仪两下子调好后,他就一脸艳羡地把水壶递过来,谄媚地说:“哥,你真厉害,喝口水,嘿嘿。”我一边享受着他的恭维,一边惬意地喝了口水,说:“你以后就跟着我,算你这小子走运,当我徒弟了。”这话吓得他一哆嗦,差点给我跪下来了,他话也说不圆了,只是一个劲地说:“谢谢哥谢谢哥。”
那天晚上,他那个远房叔叔知道了,非要在他的出租屋里弄了两个菜一瓶酒,请了吃我一顿,算是认真地收了他这个徒弟,这要是给我老师知道了,那不得给骂死就是笑死了。
徒弟我是收下了,教也是用心的,毕竟刚出校门,容易。于是,碰见装模板,我就教他装模板,碰见砌砖就教他砌砖,捣混凝土的时候我教他怎样才算好的混凝土质量。于是半年过后我省心了,都是小徒弟年轻,爱学。
这样过了三年。这家伙把我那点本事都学了个表面,只是不爱识字,学不得什么理论,所谓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样子。
那时候我还胆子大,有一天我对他说:“小孩,给你个发财的机会怎样?”
他一听就两眼放光:“干!师傅你说了算。”
我作势要踢他:“是这样的,有人要我建个房子,我的工作又忙,寻思着你来做,怎样?”
他一听就站也站不住了:“师傅,你说的是真的吗?不行,我干不了。这个钱我挣不了。哎哟,我的妈呀,太吓人了。”
我一听急了,恶狠狠地说:“这事由不得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反正是包工包料,算我的,你单包工,亏不了你。”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当时真的缺人,有点技术的人更缺。在我的“威胁”下,一个23岁加一个17岁的包工组合成立了。
可是终究是年少,没经过什么教育,经手的钱多了以后免不了手痒。这不,有一天下雨,我去他那个工地,看到了我不愿看到的一幕:一班人在他的带领下,围着大呼小叫地玩纸牌赌钱。当时就把我气炸了。过后,我对他定了规矩:除了赌、毒、黄、偷、抢、贪不能沾,其他事情自己看着办,要不就滚蛋。
就这样,他干了三年,挣了点钱,回家建了房子。二十岁的湖南小伙子回家盖房子,在一遍吹捧声中,他又飘了,又赌了起来。
他离开了我,还是我离开了他并不重要,只是经常还想起我这小徒弟。尤其是我记得他第一次到我家的时候,应该是刚下车,路途挺长的,还转了几次的车。他带了一桶的黄鳝,金黄色的,大大小小争抢着冒头的黄鳝。他提着那个硕大的桶,怯怯地说:“哥,这个是我抓的,田里抓的,送给你。”说一句话好像费尽了他好不容易攥起来的力气,连眼睛都是顺着的。
以为一生中再也没有机会相逢了,不是吗?人生就是这样,两条线在某个时间点交叉,重合,或者交错而过,又或者相伴一声,各看各的造化。谁知道前不久,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过来,电话里传出一个怯怯的声音:“陈老板吗?”我隔了三十多年,居然一下子还能听出是他的声音:“你是小孩。真的是你吗?”这个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约好了过段时间他来中山看我。原来,他是从他堂叔那里,堂叔又转了好几圈才得到了我电话——真难为他那个堂叔,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了。
小孩现在也有点老了,算起来也五十了,可是在我心目中,他还是小孩,那个目光怯怯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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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向东 二审 韦多加 三审 岳才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