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熹光
关于戏台的记忆，或许是诗经里的一朵桃花，嫣然了旧时光，每次翻看，都有春天的感觉，如见熹光。
戏台上的潮剧，汇集了人间百态、爱恨情仇。听进心里，成了乡愁；刻在心上，成了割舍不了的情愫。我每每在潮汕大地遇见戏台，看到潮剧，听听潮曲，一种亲切和喜悦油然占据心中。对于在外游子，慢慢累积成一种特殊的乡情和眷恋。
从记事起，戏台于我有无穷的诱惑。每年冬至过后，我就开始盼望着“挤戏棚脚”看戏。我村是在拜平安（潮汕祭祀节日）唱戏酬神的，往往提前一周，村民便陆续在戏台前占地盘了。每家每户拿张草席，往戏台前的灰埕铺开，压上几块石头，便是自家看戏的领地。等到戏台板拆除，戏幕高高挂起来，戏台前的大灰埕已经被花花绿绿的各式草席分割完了。
唱戏那天，太阳还在天边，我便早早来挤戏棚脚了。我跟着一群小孩，挤到戏台前，踮脚，攀爬，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身子半吊在戏台沿，一手撑之，一手揭开戏幕缝隙，伸长着脑袋，窥探那戏幕后面神秘的世界。那形形色色的脸谱帽饰，那绚丽多彩的戏袍，那锣鼓、瑶琴、二胡、唢呐……流光溢彩，满足了我最初的求知欲。
夜幕降临，四面八方的人向戏台涌来。戏台前，座无虚席，人头攒动，黑压压一大片，说笑的，叫卖的，人声鼎沸。我赶紧找到我家的领地，家人与亲戚们已经盘席而坐了。不多时，一阵锣鼓声响起，人们停住了一切活动，敛声屏气的，目光凝聚处——戏幕缓缓拉开。
铿锵的锣鼓，婉转的弦韵，悠扬的唱腔，华丽的戏袍，长长的袖子……灯光闪烁处，群星荟萃，流光溢彩，绘声绘色，生动活泼，一幕幕潮剧，在我眼前掀开了一方方生活以外的古典缤纷的世界，令我动容，人随剧动，心随情动。这方戏台，让我知道了《金花牧羊》《荔镜记》《秦香莲》《告亲夫》《辞郎洲》《三篙恨》等故事，让我认识了善良滑稽的李老三，英姿飒爽的穆桂英，高髻云鬓的黄五娘，为情削发的张春郎，大闹金銮的杨令婆……一个个鲜明的人物形象，在我幼小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播下了真善美的种子。
那年，除了在村戏台看潮剧，我还跟着母亲和姐姐，寒冬腊月，辗转四乡六里，奔赴那一座座戏台，看台上角来角往，上场下场，神情惟妙惟肖，吐出的台词如莲花般灵动，我就是冻得瑟瑟，也没有丝毫倦意。在潮韵弦乐中，一次次享受着幸福的潮剧大餐。
鼓歇棚拆，余韵悠长，我还沉迷在戏台的潮剧潮曲中，便兴致勃勃邀上几个小朋友，趁大人不在，在家里学着戏台上的人物，毛巾披身，假装长袖飞舞，咿咿呀呀，稚嫩地唱了起来。那年，我萌生了当潮剧演员的理想。向往着，揣摩着，陶醉着，长大后，长袖翩跹，粉脸高髻，美美地在戏台上，扮演那个伶俐的益春，抑或多情的苏六娘，唱出清脆婉转的曲……
孩童岁月，每每想起那美好时光，那长袖飞舞，那开在心中的曼妙，便会心一笑，时光柔软。
渐渐长大，我还是喜欢看戏。戏台，还是我心中的曙光。有了生活的沉淀，看戏，便有了另一番品味与鉴赏。我体会了小生、花旦、老生、乌衫、老丑、小丑在潮剧戏曲中的艺术魅力；我明白了戏袍、帽子的角色定位和等级区别；我知道了以桨代船、以鞭代马、围布做城、布画幕景的道具渲染；我听懂了锣鼓、二弦、提胡、瑶琴、琵琶、唢呐、箫等乐器合奏的富有民间特色的潮曲潮韵；我看懂了饱满委婉、声情并茂的甜美唱腔，刚柔并济、收放自如的细腻表演……
从早先的乡村戏台、庙会搭棚看戏，到后来在黄岗县城红星电影院、汕头艺都大剧院看潮剧，直至现在，偶尔回老家，大老远开车去汕头小公园戏台听戏。
时代变迁，戏剧舞台艺术灯光推陈出新，但潮剧演员或古典或夸张或华丽或俊美的扮相，各有特色的纯正、柔美和高亢的唱腔，矫健、窈窕的多姿身段，优美凝练的唱词，每一个角色丰富的情感为潮剧带来了巨大的张力，一如既往，触动我心中最温软的地方，令我痴迷。我理解了形形色色潮剧演绎的深刻意义，有家国情怀的，有孝感动天的，有忠肝义胆的，有人情冷暖的。总着在欣赏潮剧艺术美的同时，我也深受启发，明白了许多做人处世的道理。
在汕头小公园戏亭，我邂逅了《苏六娘》。六娘正应表兄之约，袅袅娜娜来到后花园：“春风践约到园林，小立花前独沉吟，表兄邀我为何故？转过了东篱花圃，来到垂柳荫，但见那亭榭寂寂，甚缘由有约不来临？”看她忽而效颦粲然，忽而双眉颦蹙，忽而侧身垂睫，唱声圆润清晰，行腔婉转，声情融贯，把少女的期待娇羞顾虑表现得淋漓尽致。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今年春节，我与友人漫步于潮州牌坊街，信步踏进载阳茶馆，真正体会旧时“日出锄头簸箕筐，夜来箫弦琵琶筝”的潮州府城人的惬意生活。在红炉黑炭茶香中，在戏台前方桌旁，品一幕潮剧《京城会》。
只见吕蒙正字正腔圆：“青云平步，这正是我手攀丹桂，鹤衣挂体吐虹霓，顿有凌云志……”刘月娥声声深情：“感相公得中高第，衣锦荣归，与奴家争口气，画堂中两行珠翠，白屋里顿生光辉……”在潮音弦韵中，善有善报、衣锦还乡、情深义重、喜庆团圆的朴素情感价值被完美诠释，这也反映了潮汕人善良期盼以及圆融和谐的处世理念。
在戏台的熹光中，吉祥如意的祈愿，送到每个人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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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向东 二审 向才志 三审 岳才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