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平||哥姐们照鳝鱼(往事/散文)
栏目:文棚 来源:中山日报 作者:朱小平 发布:2023-04-07

照鳝鱼

布谷鸟在暮春歇声时,不再粗犷地催促农人:“个个插田——个个插田。”收割完油菜籽的耕田,插上了齐整的禾苗,一夜间已然稳蔸,遍地皆是绿油油。这个时季,夜晚若是没雨,村里的孩子们,就像脚板上抹了青油,飞溜着去水田边照鳝鱼。

白天还在幼儿园“关水”的我,夜色中望见门前旷远的田野上,有几颗落地“星火”挪移,心里火急火燎。一下跑进屋,看伏在桌子四方挥笔疾书的哥姐,作业本上还有多少空格没填满;一下又跑出门,把台阶上摆放好的鳝鱼竹夹、碎棉布吸油火把、小口鼓肚篾篮,半罐子煤油瓶,重新依序排列。我跑得并不轻松,为了防止被蛇咬,两脚早被祖母给的那双胶补丁重叠的烂雨靴。穿了布鞋的脚板,仍撑不起空荡的雨靴底,膝盖被靴口遮挡,每走一步,都“哐咚哐咚”蹬得沉重。然而我的心,依然欢呼雀跃,只等哥姐们把书本一合,大姐一声指令:“写完啦,照鳝鱼去啰!”

哥姐们立马换好合脚的雨靴。大姐举着火把在最前头,照着田埂边澄清了的泥水面,看到水中有弯曲的鳝鱼影,便镇定驻足,示意二姐张开鳝鱼竹夹,呈一把剪刀形,带锯齿的那一端,伸入水田,对准鳝鱼长腰,鳝鱼瞬间被夹住,在空中扭头卷尾挣扎一番,进了哥哥篾篮晃荡的扑通声。当然,也有瞅不准的时候,夹起来一丛水草,或是一条藏在水草中的短泥鳅。

火把不够亮了,就在田埂转折处,大姐会停下脚步,将那团黑碎布,放入三姐的煤油罐子蘸点油,又有一团燎原的大火,升起黑烟雾。我甩手走在队伍的最后,见二姐紧张而欣喜地夹起一条大鳝鱼,忍不住发出叫声。三姐立即回头,捂紧我的嘴:“不要把别人引到这丘田里来了。”智慧的三姐,闷声不响,考卷上多是正确满分。哥哥篮里的鳝鱼越多,也越来越听不到,那种激烈晃荡的扑通声。

照鳝鱼途中,经常碰到通水的小澻口,我跨不过去,二姐长得高大,腾出手来,抱我过去。抱我过去耽误了夹鳝鱼,一条大鳝鱼,游到禾苗中间,留下一串窸窣声了无影踪。哥姐们就一齐抱怨下次再也不带我这个“害砣”来了。祖母也害怕听我在家,吵着要跟脚的哭闹声,一次次讨好着哥姐,将我推搡出来。

我做事只有起头的三分钟热度,哥姐们很执着,不照够一钵子鳝鱼肉,不言回家。深夜归途,我走着走着就要睡着了,二姐的鳝鱼夹,收拢成一柄三尺竹扁担,插进哥哥的竹篮。大姐接过三姐的煤油罐,我趴在三姐背上,摇摇晃晃入了梦。隐约感觉,霍嗦霍嗦的照鳝鱼队伍,每隔一段路,换人背我,还有人掐疼我的腿,骂我是个“铁秤砣”。

不论多晚,赶工回来的父母,总会在门前亮灯,迎候我们。次日醒来,父亲正在剖那一篮鳝鱼,他揪住鳝鱼腰尾,在木板边一甩,甩晕鳝鱼头,钉子住鳝鱼头,摁直在木板上,沿脊背一刀划拉,刮去内脏,一刀剔除那条笔直的鳝鱼脊刺,剁成肉片,打上花刀洗净入厨。或是用菜心炖火锅,或是用紫苏与红椒爆炒,不会挑刺的我,最爱吃这无鳞无刺的鳝鱼。

鳝鱼火锅摆在桌中央,冒着香气,父亲还在厨房里炒青菜,我迫不及待地爬上桌边高凳,舀了一勺鳝鱼肉,刚到嘴边哈了一口气,大姐在身后,猛地敲了我一筷子头:“你抢先吃完了,我们吃什么?”疼得我哇哇大哭,父亲慌忙从厨房里跑过来:“怎么啦?”大姐赶紧一把抱住我:“小妹,是不是烫到了?”我摸了摸脑袋,止住哭,沉默不语,只是尽情享受着大姐和父亲夹到我饭碗里的鲜美鳝鱼肉。

如今每次回娘家,无论什么季节,两个近边的姐姐,都能买到剖好的鳝鱼肉。现在,野生鳝鱼少了,也没人照鳝鱼了。我提及往事,哥姐们哈哈大笑,笑出了两行眼泪,大姐矢口否认,曾经敲打过我。

我们都还记得那段照鳝鱼的时光,滑溜而过,谁也没能抓住。

(不收微信来稿。投稿邮箱:2469239598@qq.com,1600字以内。请注明①文体②真实姓名③银行户名④银行账户全称细到支行⑤账号⑥身份证号码⑦联系电话⑧联系地址。文责自负。转载请注明出处。)


编辑 徐向东 二审 向才志 三审 岳才瑛

 条评论
查看更多评论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