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贴错对联

大年初一，乡村被鞭炮声吵醒了。

村庄的炊烟，村庄的空气，都弥漫着新年的喜庆和味道。

我一手提着菜篮，一手不时捏口袋里的红包，心里甜甜的，迈着轻快的脚步到菜地拔生菜、香葱。它们是新年的意头菜。

提菜回来的路上，往哪一家哪一户瞧，门前都撒了一地红红的炮仗纸。有些村民在贴对联、利是。我边慢行边念对联、利是上的字。突然，我看到村民大军大门贴了“六畜兴旺”的利是，我“咔”一声笑了。一下子又想爷爷奶奶教的话，马上捂住嘴巴往家走。

到家后，我看到正在贴对联的爷爷小声说：亚公亚公，大军把“六畜兴旺”贴在大门上。爷爷一听，马上从梯子下来，放下手上的对联，疑惑地说：大人不识字，他两个女儿不是上了几年学了吗？说着，双脚便快步朝大军家赶。

爷爷到大军家时，他门口已站了几个指着“六畜兴旺”大声讥笑的村民。大军气得铁青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村民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大军妻子腿不好，家里劳动能力少，又只生了两个女儿。他在乡村，走到哪，只有被欺负的份。这次，闹了这样的笑话，以后，在村头，在村尾，他又多被人取笑的话题。

爷爷双眼瞪向村民，爷爷的威严让村民知趣地散去。大军像遇到救星往爷爷身边靠近，眼里有无助，有难过，还带着愤怒。爷爷拍拍他的肩头，安慰了他几句，就说：我重新写利是给你贴。

爷爷拿梯子来，把“六畜兴旺”撕了，把其他两张也撕了，仿佛把刚才的不愉快也撕了。

爷爷回家拿起笔墨在红纸上另写了三张“利是”，返回大军家时，听到大军老婆在哭，在骂：这下好了，这下好了，你同我都冇识字，说女儿是泼出去的水，读到三四年级识几个字识计数就够了，不让女儿去读书，女儿跑去外婆家，没有了你识字的叔当家，你将猪栏的利是贴在家里大门上，这回成了全村的笑柄。

爷爷听了，明白了。爷爷给新写的利是让大军贴上，然后好言相劝他夫妻俩，大年初一，吵架影响新年喜庆，还让邻里看笑话。

当天，吃饱晚饭，爷爷拿了一瓶酒，一点下酒菜说是到大军家坐坐。晚上十点多钟，爷爷才回来。我听到爷爷松了一口气，才对奶奶说：花花姐妹俩能上学了。奶奶应：唉，他就是旧思想，分田到户都十年了，读书还分男孩女孩，看看，冇读书冇识字，就把“六畜兴旺”贴大门上了。

初六，我看到爷爷带大军去买了一百只鸡苗回来。初七，我看到爷爷带大军去买了一对猪苗回来。

开学前一天，我去摘菜，看到花花姐妹俩在拔猪草，花花脸露喜色告诉我，她爸爸让她姐妹去读书了。哦，以后上学、放学的路上，不会缺少花花姐妹俩的身影。

村民对花花姐妹俩又去上学，撤了一番又一番冷嘲热讽。好像姐妹俩上学占了他们的学籍，要他们交学费的样子。

春耕时，秋收日，村民聚在田地干活，他们见到大军，就耻笑他“六畜兴旺”不分，一张“六畜兴旺”都不懂的人，他的女儿一样读不好书。大军不辩论不反驳，默默带妻女该插秧就插秧，该割禾就割禾，把猪养壮，把鸡养肥。爷爷看到会露出一丝欣慰。

花花姐妹俩读书也争气，成绩名列班级前茅。此时，一些村民又酸了，说：又不是儿子，女儿读书好有什么用。爷爷看到他们，无言摇头，让大军一家别管那些人，做好自己。那时候，爷爷总会及时对他们一家有时给“镇静剂”，有时开“兴奋剂”。

那些嘲笑花花姐妹俩的村民傻了眼般，看着姐妹俩考上县一中，又考上省城大学。毕业后，花花到香港上班，妹妹在省城当医生。

此时，花花姐妹俩成了村民眼中有出息的人，能赚钱的人了，每逢她俩一回来，当年那些看不起他们的村民，那些欺负他们的村民，都变了一副嘴脸，厚着脸皮往大军家钻。而姐妹俩一回到村里，就拿礼物到我家给爷爷，还半扶半扯爷爷到她们家去。

日子好了，商场、摊档的年画、对联、利是品种丰富。花花姐妹俩，却每年春节回乡后，都要爷爷写对联、利是贴，直到爷爷不在了。

今年初一，我回乡下，见到花花姐妹俩回乡过年了。她俩指着大门上鲜红的对联、利是说：我们还是喜欢伯公写的对联、利是。

我说：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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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向东 二审 向才志  三审 岳才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