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汤与饮汤
小年一过,节日的气氛就浓郁起来。养了猪的人家,开始杀年猪。
村里每天总有人家要杀猪。天不亮就给猪的嚎叫声惊醒,叫声此起彼伏。杀猪一般在自家屋门口。主家早已摆好了一条长凳,几条棕绳,几只大木盆。其中一只盆里放了点清水,还加了盐,用来接猪血。还有主家请来的几个大后生,帮忙捉猪的。隔壁邻居知道这家杀猪,也站在边上看热闹。
旁边看热闹的人偶尔说话。“这只猪总有两百斤吧”“板膏厚,油真多”“昨天那家杀的一只没这只重”。叽叽喳喳,也不需要应对,多是自言自语。主家听到乡亲的夸奖,眉飞色舞。“等下都过来饮汤哈,吃萝卜团”。这是客气话。那时,肉多精贵呀,一只猪还没杀,猪的哪块送给谁都已经认认真真在脑里过了好几遍。自己吃的只有猪头等少数几处,或红烧或盐浸或干晒,一年待客全靠这。
冬天里,白萝卜正出产,多掺点萝卜,把兄弟姐妹以及帮忙的人请来一起撮一顿,也是犒劳自己,叫饮汤。
余下的事就是送肉了。送的对象主要是长辈,尤其是外公外婆大舅小舅等娘亲。送肉,带有辞别旧年,报答父母养育之恩的意义,我们这里叫“送汤”。猪腿及猪心猪腰子,都是送给最尊贵的长辈。这项工作一般由小孩子代劳。送汤等于过人家,总有好的吃,小孩也乐意做。
正月里待客,一般都有碗梅干菜扣肉。这是一道招牌菜,也是道面子菜。主家会热情招呼客人吃肉。如果诚心要客人吃,东家会把肉夹到客人碗里,夹烂。客人也懂规矩,夹点梅干菜吃就行了,肉还要招待下一拨客。如不懂味径直吃了,东家是不高兴的。
那时,我家养猪少,一般只完成派购任务,很少杀年猪。多是舅舅大姨家派人给我们家送汤。另外,去食品站凭票购几斤猪肉,按人头每人半斤。
家家户户虽都养猪,但多是上交卖给食品站,131斤才够标准。“缺嘴”黄河清是食品站负责收购生猪的,由他定该扣多少斤潲水。有一户农户,看到老缺来了,热情领他看过猪,讲定扣潲标准,然后说:“让他们捆绑过秤,我们喝杯茶去。”引到厨房,拿出烧酒,搞两个菜,热情招待。等他出来,发现猪已捆好,待他验秤。这时的猪已肚皮圆滚滚,吃得饱饱的,大大超过商定的潲水重。他自言自语,“刚才吃的是一肚潲呀”。
农户的猪交售给食品站,可领到工分,每头猪毛重每斤奖粮半斤和4斤肉票。凭肉票到食品站买肉。农户希望肥肉,最好是板膏。瘦肉、猪内脏、骨头最嫌弃。买肉一早去食品站窗囗排队。营业员是当年最吃香的职业之一。砍给你哪个部位全凭他心情。那些俏品肉部位,早已放在案板下,给一些人留着。你只能哀求,少砍猪脚、猪脑、猪肚等。
那个年代,吃肉成了奢望,屠夫也是个吃香的职业,是技术活,力气活,嘴巴子还要会说。早上八点,赶到东家杀猪。可吃到猪下水,然后挑到闹子上销售,七毛钱一斤。屠夫代销,主家收钱。每售卖一头猪,收2块钱劳务费。销售也有技巧,哪个部位搭哪个部位,搭多少都有讲究。如遇上挑剔的买家,还要会说话。搭头是内脏,就说:大嫂,这个可全部吃,没得丢哩。如是骨头,就说:这个补钙的哦,做事要力气。实在说不通就说,你家养猪也有骨头的咯。下回帮你家杀猪,也要卖掉骨头。
买肉也是“技术活”。有一年三个小姨来我家做客。父亲被母亲支使去买点肉。回来,母亲一看,大发雷霆。“稻草都一两,骨头一多半,怎么吃!”父亲向来嘴拙,不善表达和争辩。买肉时被屠夫一通忽悠,没话说,回来被母亲一通抢白,难受。只能哑里哑气回答:会买的又不去!把肉甩在板上,气鼓鼓躺床上去了。
砍回来的肉,肥肉先切成肉丁炼油。母亲煮菜,有时用炼好的膏油,用小匙挖一点。经常是从盐罐中夹出一小块肉丁的肥肉或板膏,在烧热的锅子里快速转一圈,迅即夹起,放回盐罐中,下次用。炼完油的油渣,香喷喷,还热,抓一块丢嘴里,脆脆的。炒辣椒炒豆角拌辣椒灰,都是绝配。
有一年,父亲到九峰砍山找副业去了。母亲得了浮肿病,说是当地有个土郎中能治病, 她便带着最小的弟弟到父亲那里去了。实际上,母亲边吃中草药,边帮父亲干活,也增加了收入。家里只留下我和大弟弟、妹妹。我十一二岁,便早早体验了当家的滋味。米,没两天就吃光了。好在我也借惯了,继续去借。“阿婆,借点米。等我父母回来再还。”关键是油难搞。一个肉丁左烫右烫,次数多了,终于什么也烫不出了。到菜园里摘的辣椒,等烧热锅子后倒入锅内,快速翻炒,加盐,铲出,这叫炒红锅。茄子、丝瓜好办些,先烧开水,再把切好的菜倒入,煮熟,加盐,舀出送饭。一天又一天,不知父母亲哪天能回到家。
20世纪70年代后期,恢复了集市贸易。农户完成派购任务后,可将多养的猪挑到市场销售。到后来,分田到户,家家养猪,农民生活慢慢好起来了。
吃肉,是我少时最珍贵记忆,幸福会从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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