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良||朝鲜战场上的医务兵(致敬/纪实)
栏目:文棚 来源:中山日报 作者:万国良 发布:2023-01-10

出征,踏上战场

当我们踏上那片正在战争燃烧的土地时,所看到的一切,让人心情感到沉寂,同时思想意志上又增强了对美帝国主义的愤慨。

朝鲜北疆城市新义州,与我国丹东市隔江相望,它原来的房屋、院所、楼亭、街道挺拔林立、整洁,壮丽秀美,可是现在是一所完整的房舍也没有了,有的地方还散发着硝烟的气味。环视远处的山野,有几处还冒出一股股青黑色的烟,脚下偌大的新义州城被炸成废墟,幸存下来的百姓,在破烂塌垮房屋的下面,挖出能栖身的防空洞,还在残毁的墙角处搭个简单的炊灶。我们队伍向前行进中,在路旁或路口处经常遇到老人、妇女、小学生三五人一起,看着我们向前线开进,他们拍着手喊着:“中古沙拉密巧哇!(汉语是中国人好)。有些老人们指着被炸毁的家,左右摆着手,意思是什么也没有了。队伍继续向前行进时,大队首长和中队长从后边走过来,边走边说:“解放战争四战四平,打得那样激烈,也没有把百姓的房屋毁成这个样子,美帝太惨无人道了……”我们的队伍走出城区,天渐渐黑下来了,远处山林被美机轰炸后,燃烧的火焰时明时暗,虽然上前线的“二番”部队人员很多,因急奔战地,也顾不得去扑灭山火了。

我们多天的行军,所经过的新义州、安州、泰州、定州等城市,都已被美帝战机轰炸得破烂不堪了,部队为防敌机空袭,每天只能傍晚

起步,即使这样,夜间行军也常遭空袭。

我记得在第三天行军的夜里,就听到敌机从空中飞过的声音,又看到山林中打出红色信号弹,老同志说这是敌特给飞机指示方向位置的信号,要警惕啊。我们这些新医兵对此是一无所知的。不一会,我们行军的队伍,由前向后小声快速地传口令:“不要说话。”这是兄弟部队传下来的。传这样的口令,后来我们分析有两个意思,一个是说话怕山林中的特务听到,打信号弹指示敌机空袭,再一个就是怕敌机飞行员听到。实践证明前者是有可能的,而后者别说是大声说话,就是地面打枪的声音飞行员也是听不着的。

上级规定部队行军一小时要就地休息10分钟,我们休息后刚起身向前行进的时候,又听到敌机在夜空飞行的声音。这时我们看到从山林中又打出信号弹,敌机按信号弹指示的方向,突然顺着公路扫射和投弹,顿时我们这些新兵摸着黑,不顾一切地向路旁草丛、树林山边的方向跑。当空袭结束后,各班清点人数一名不缺,除了躲避空袭被树枝划破脸和扭着脚的有几名同志外,很幸运都没有被子弹和弹片伤着,其他兄弟部队有伤亡。空袭过后,我们医兵大队很快集中了起来,迅速向前行进。

第二天大队领导介绍经验说:“再遇空袭,大家不要乱跑了,要就地在路边的交通沟里或壕边迅速卧倒,跑是立体、面积大,容易被子弹和弹片伤着,是很危险的。”这是我们踏上战场第一次获得实践经验,是很宝贵的,大家感到很高兴。

有一天夜行,因宿营地较远,路也不好走,后半夜3点钟才到达。上级决定让我们休息一天。就在这个休息的上午10点钟左右,飞来四架“油桃子”(注:是敌战斗轰炸机机翼各挂一桶油箱,因此我军称它是油桃子),在我们的住处南边猛烈地扫射和轰炸。那炸弹的爆炸声,简直像要把天撕裂,把住房的窗户、大门震飞出十多米远,墙上还被子弹打穿了好些个洞;住房旁边的大树都被打断。这四架敌机轮番轰炸,扫射约十几分钟后就飞走了。

空袭过后,我们医兵大队清点人数,结果又很幸运,无一伤亡。领导和同志们心情都很好,可是我们的友邻部队就有伤亡了。队长和几位老同志跑过去给予伤员包扎急救,将负伤的同志送往较近的医疗军转站。此次空袭过后,上级又给大家讲述防空袭方面的一些知识,大家很感兴趣。在抗美援朝战场上,被敌机空袭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一次上级传达军首长有关精神说:“这次‘二番’入朝部队就有十六七万人,按照志愿军司令部的命令而急速赶往前线。我们医兵大队,已行军南进十七八天了,现在所在的位置已到了指定地点,就不再走了。我们在这里等候我军在汉江南阻击敌北进,让兄弟部队北撤,待我三十八军阻敌,后撤至三八线,‘二番’部队上来将我们最早入朝的换下,我军北上到此休整。”大家听了上级领导这段话后,心情振奋,都非常高兴。这个时候已是三月中下旬了,地点是顺川地区。

我军到达顺川地区后,按上级命令,我们中队分给了一一二师野战医院。到医院后,师卫生科又在战地对我们短期集训了一个月,主要学习战伤急救、战地防疫学、内科护理学等,大家学习热情很高,学习虽然时间不长,但收获不小,最后测验,成绩都在良好以上。师卫生部门领导在我们学习结束的会议上表扬我们,说:“你们是学生出身,有些文化,接受科学知识快,在实际工作中要发挥青年的积极性……”学习结束后,我被分配到医院手术组。手术组有三十名医护人员,组长名字叫赵守臣。他是参加解放战争时期的老兵。部队由前线北上来二线修整,敌机是跟着我们的,头几个月部队驻地遭空袭,伤员较多,部队中还有肠道外科病。手术组是比较忙的,手术都是在夜间进行,有时一做就是一整夜。为防敌机空袭,手术过程都是在大帐篷内点燃气灯,帐篷还要遮光严密。

我们医院的张院长,是外科手术专家,做手术无论是胸腹部、头颅部或是骨骼整复等,技术很娴熟,手法快捷准确。只要这个院长在手术室里,手术医生们心里就踏实,所以我们医院手术成功率是比较高的。

我们手术组早上就得把十多箱手术器材搬到防空洞,有一次出现了意外。因有十多人往来搬手术器材,目标太大了,被敌机发现,当时刚好我感冒了,没胃口,人身困乏,组长和我坐在手术棚附近(人民军训练挖的交通战壕边)说话,因组长战斗经验多,他一听是敌机向这边冲的声音,当机立断下令:“同志们快卧倒,隐蔽!”大家听到命令分别卧倒,我当即滚进交通壕内,相差不到一秒的时间,敌机的炸弹一大弹片就打在我刚才所坐的地方,还抛出一堆土翻压在我的身上,危险极了。空袭过后组长对我说:“小万你真机灵,行!”我回答了一句:“组长你要是晚一秒发令,我今天可能就牺牲了。”

组长赵守臣同志在全组会上将此事以表扬我为主的形式向大家讲了一番,又着重说在这朝鲜战场上,我们大家再遇这样事更要机敏、快捷、灵活才能避免伤亡(这次遭空袭组内刘顺同志被弹片击伤左前臂造成桡骨骨折)。

我们组长赵守臣同志,在战时工作中,只要听到敌机在附近上空飞行的声音,他就到室外观察,凭经验,认为是经过还是对我侦察,然后就立即通知大家,他对组内同志的工作和生活特别关心和照顾。

一九五一年进入秋季后,由于苏联空军的支援,特别是我们年轻空军入朝参战以及高射炮兵的加强,对美帝空军给予了强有力的打击。在三八线以北广大战区,敌人飞机经常被我军击落击伤,我们也常目睹敌机被击落。特别是被击伤后那种狼狈逃离的情景,在地面上看着可令人开心了。敌机以前那种猖狂嚣张气焰基本被我军杀灭。因此,在战线以北我军被空袭的情况明显减少,再加上我军防空袭的经验丰富,指战员的战伤就越来越少了,手术组战伤手术也明显减少。这期间,院长让我们支援内科护理,内科病人比较多,我一个人护理二十多名病人,每天给病人送饭,送水送药,重病者还要帮其排解大小便等等。任务繁重,确实比较累,当年我是一个才十六七岁的小兵。有一天,我回组吃过午饭,躺在炕上一会睡着了,已到上班时间了,因太累我还在睡觉,组长不忍心叫醒我,他对组内人员张素英(我们都称她大姐)说:这孩子可真累坏了。两个人同时说:我去替他吧。就在他们说话时我醒过来了,朦胧中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顿时心酸起来,流下了满腔热泪。我立即从炕上爬起来,向病房飞奔而去。在部队里尤其是战争环境中,战友们那种深深的爱是其他任何爱都比不了的,战友间可以互相遮挡子弹、炮弹,何况是艰难困苦呢,战友情爱永生难忘。

几天来,由于领导和同志的关心,我心情特别愉快。我在一天深夜的熟睡中做了一个梦,梦见童年时,我和几个小伙伴在春天的家乡小山上戏耍,玩得正高兴时,猛然一声巨响,将我从梦中惊醒。我长吁了一口气,回过神来一想,啊!我正在炮火硝烟的朝鲜战场。当时,也听到炕里边一位老同志自然自语地骂了一声:“该死的美国鬼子,总有一天我要把你送上西天!”听动静是他翻了身又睡了。这时组长从外边和其他领导回到室里说了一声:“刚才可能是颗定时炸弹爆了,大家不要担心了,休息吧。”

后来,记得有一个早上,一架B26侦察轰炸机,我们管它叫“黑乌鸦”“黑寡妇”,在我们医院上空盘旋。当时距院部左前方约一公里处山下的坑道内,有朝鲜人民军的一个小型兵工厂,我防守的高射炮火对其一阵猛射,一架敌机中弹,拖着一道长长黑烟,狼狈地向西海方向逃去。大家看到这情景,兴致勃勃地说:“现在的朝鲜战场,美帝国主义那种狂轰滥炸的局面一去不复返了,战场的主动权已掌握在我们志愿军手里了!”

作者简介:抗美援朝老兵,现年9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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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向东 二审 向才志  三审 岳才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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