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物寄悲喜，闲淡说故事
——黄孝纪《老家什》赏析
黄孝纪是郴州当下最活跃也是取得成绩最丰硕的乡土文学作家。他的第九本八公分系列散文《老家什》已由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我有幸先睹为快，读完，意犹未尽，谈点体会。
一如作者前几本书，《老家什》写的还是他的出生地——八公分村的往事。对故乡人物事物器物食物动植物等，条分缕析，精雕细琢，再现了湘南地区上世纪末三四十年时光的纸上村庄。这本书是《瓦檐下的旧器物》姊妹篇，切入点还是器物，以物来说事忆人。作者按照老家什的使用功能，把器物分成五大类，即劳作、炊饮、起居、村俗、公用类，共收入62篇散文。
▲ 黄孝纪散文集《老家什》（配图/ 吴从惠 提供）
中国有数千年农耕文明历史。在漫长的农耕时代，农民为了生产和生活，创造发明了许许多多的生产及日用器具。这些器具，多是手工制作，简单粗糙，却与各地生产生活环境相适，是一方乡土的宝贵精神及物质财富。
八公分村位于湘南山区，以种植水稻为主，一年两熟。种水稻的工具很多，锄头、长柄板锄、四齿锄以及犁耙等，各有其用。南方多雨，斗笠、蓑衣是标配，风里来，雨里去，是乡村原野的经典剪影。诱蛾灯灭杀蛾子和稻飞虱，是当时保丰收的工具。盛夏稻熟，开镰割禾，头戴草帽，抵挡阳光。旱土作物也不少，劳动工具有?头、镰刮、勾刀等。红薯由明代引进，六七十年代在稻米主粮紧缺时，养活了村民。
南方主食稻米，生活用具与北方小麦区相距甚远。煮饭菜用的是鼎罐、锅，多数人有饮茶饮酒习惯。饮茶用铜茶壶，饮酒用过缸蒸馏红薯烧酒。燃料，平时烧柴，冬天烧煤炭。袅袅的炊烟从家家户户的瓦屋面升起，在村庄的上空渐渐连成蓝蓝的一片，这是典型村居小景。灶屋老家什更多，大砖灶、宽板长凳、灶桌、碗柜、接手板、水缸等大件。火钳、菜刀、盾刀、油糍粑灯盏，乃至碗筷、钵子、油盐罐、砂罐、汤罐、腌菜瓮，诸如此类，更多。一灶红红的柴火，粗茶淡饭的香气，烟熏火燎的灶屋，是最温暖的地方。昏黄的煤油灯下，一家人围坐一起，父亲拿出烟筒，从灶火里夹一粒火子点燃。母亲则开始做女红。搓线瓦、顶针等是必须有的。乡村娱乐少。看电影，提灯盏，举火把，或打手电。孩子们任何时候都是开心果。日常，滚铁环、坐滚珠车。四月八节的红蛋兜都留下美好记忆。还有些特殊用品。七月半打纸钱的钱凿，祭祀时的神灯。专门人员用的鸟铳、铜喇叭、渔网。公益性的石桥、水坝、水圳、凉亭、朝门和宗祠、老井、石臼、脚碓、石磨等，在作者笔下一一呈现。
改革开放，几十年过去，社会已快速进入大工业化时代。不论城市还是乡村，生产和生活都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农业生产也多用机器，牛耕工具退出历史舞台。也不用每家每户都养猪喂鸡了，鸡犬之声相闻已成过往。生活也大变，燃料用电、气，没有了砍柴。自来水到户，整体厨房，那些曾经熟悉的老家什，正一件一件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如果我们这代人不讲述，不描写，下一代绝对不理解我们曾经生产、生活的场景。
作者记述这一件件老家什，将那些已逝的和即将消逝的老家什，及其家什背后的农耕生活故事写出来。让人回味那段远逝的南方农耕岁月，简朴而温暖。
该书风格一如作者的为人，沉静、朴实、淡雅。作者是个理工男，话不多，书面文风更简练。不爱奢华雕饰，多用白描，但形象传神。如《火钳》：“杀猪过年，火钳起到了烙铁的功能。火钳插进炭火，隔一阵拔出来，已是两腿通红。按在猪肉皮上，慢慢烫过去。焦烟腾起，猪皮蜷曲发黑，吱吱作响，冒着油脂，散发刺鼻的焦臭。火钳也随之发黑，复又插进炭火。如此再三，直到猪肉都烫了毛。为防伤人，用后，灼热的火钳插进水里，发出尖锐响亮的淬火声，窜起一股浓烟。”写酿酒的《过缸》：“过缸里的凉水渐渐冒出了热气，袅袅绕绕。空气中也渐渐有了酒香。突然，一声清亮的滴落声响起，一股晶莹剔透的酒液从过缸嘴子里流出来，沿着折断的小柴火杆子，笔直地落入酒坛，铮铮錝錝。父亲拿来一只白瓷调羹，接了满满一调羹酒，送入嘴巴，美美地喝下，咂巴着嘴唇，连连说：好雄！好酒！”真是传神，非常好的画面感。
现在，全民写作时代，人人能写，但要写出好作品也非易事。散文写作，正如作者所说，要坚持参与，写自己熟悉的真实的生活，关注人性的美好，写出具有时代精神特质的好作品，才会深入人心，流传久远。作者曾与我多次交流，写作不需要多大的天分，人人自带神韵。写作，多因生活环境决定语境。写作者构建自己的写作立场，才能写出自我意思，情绪方能不受禁锢，达至自在奔放境界。作者写这些作品时，远离家乡，一个人在浙江打拼。作品，是怀乡，更是排遣乡愁的工具。难得作者执着，写成系列，一条道走到底。
当有一天，你在经意或不经意间看到这本书，请坐下来，沏杯茶，不时读几篇。听他向你讲述老家什背后的生活片段。它也许会勾起你的一丝怅然，怀想，甚至泪光……那些粗糙的老家什，值得被岁月铭记，值得我们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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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向东 二审 向才志 三审 岳才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