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走失的小狗

我爷爷去年过世了。今年，我奶奶也去世了。

我回家奔丧。傍晚，闲下来的时候，我情绪低落地坐在自家堂屋里，听到隔垅奶奶家里传来哀乐。在这种声音的笼罩之下，我完全没有思绪，心里空空如也。

父亲带着一身暗影回来了，搬过一把椅子，坐在大门边空地上，一明一灭地抽着烟。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看不到他面部表情。母亲跟着回来了，她站在屋檐下的暮色里，似乎在倾听着什么，拿眼睛往奶奶家方向看。我也搬椅子坐到外面去。我大妹和妹夫早回了，他们上楼去洗澡，已拉开灯，一面灯光刚好照亮了我们坐着的位置。

我说，没想到奶奶走得那么快，原以为还能熬几年，现在掐着指头算，爷爷奶奶一先一后只隔了半年还不到。父亲回话说，他俩都九十多岁了，已算高寿，照风俗是喜丧。人活着难过百年，年纪上来了，哪一个不是疾病缠身呢。看得见的病和看不见的，有什么办法。父亲的口气好像在说爷爷奶奶，又好像在说自己。我竟无言以对，想到父母也已年届七十了，心里更是一沉。

大妹和妹夫忙完，也下来一起围坐。大妹感慨地说，现在村里真是冷清，年轻人一年到头外出了，平日里碰不上几个，一群老头老太太带着细伢子窝在村里。她一偏头，瞟了一下自家屋顶，对母亲说，家里也冷清了，应该养只猫啊狗啊，看屋守门。妹夫响应倒快，是啊，爸爸妈妈在家里，养条猫或狗，有生气一点，不然真是有点寂寞。

父亲侧过身子，似乎是对着母亲说，但却是告白所有在场人的语气，你问她有没有养？我们现在当村对户，大垅大町，不比以前住在冲里单门独户，养狗看屋用处倒不大。

母亲说，怎么没养呢？猫是没养，养了只狗。今年开春时，听说你舅家母狗要生崽，我就去了，看能不能抱一只狗崽回来养，去时还没生呢。你表姐听说我们想养狗，正好那条母狗还带着条隔年生的小狗。她就说，你也不用等了，先抱着这条小狗去养着，说完就把小狗装在我背箩里带回来了。他们管它叫“旺财”，回来我们也叫它旺财。白色的，小母狗，还挺乖巧的。养了几个月，每天你爸一回来，隔着老远，它就知道摇着尾巴跑去接，绕着脚跟转来转去，舔人手掌指头，亲热得不得了。平日它还懂看鸡拢鸭，我傍晚去塘里赶鸭上岸，它不用教，知道帮我守住另一边塘堤，弓伏着身子，作势吠几声，鸭子也怕的，就不乱游乱窜，顺着水口排着队爬上岸进屋。

大妹和我异口同声地问，狗呢，怎么不见了？母亲的讲述很自然地让我回忆起家里曾经养过的狗，想起不同的它们在家门口的林阴路上跑过来迎接放学回家的我……

母亲叹了口气说，丢了，那狗好是好，就是太跟脚——粘人。她说这话时，满脸惋惜和不舍。怎么丢的呢？是一天凌晨三四点钟，你爸不是早起骑电动车去集市卖菜么，出门时，小狗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紧紧跟着，赶都赶不走。你爸坐在车上呵斥它，让它回来，它不动。你爸特意停车下来，抱着它放回来一段路，它又跟了回去。我在屋门口拿着烤红薯玉米逗它回来，它转了一下头，还是跟了去。往常叫一叫就回了，偏偏那天怎么叫也不打转，你说怪不怪呢？你爸说，不管了，让它跑吧，累了自然就不跟了，随它去。你爸电动车开得也慢，小狗一路小跑跟得也紧。等到你爸赶完集回来，我就发现狗没一起回来。问他，狗呢？他倒反过头来问我，没在家么？我还以为它早回来了啊。你爸到处找狗，大声唤着“旺财——旺财”，不见了，丢了！

到集市也没多远啊，照理不会走丢哦，后面有没有沿路去找一找？我说。母亲抱怨道，哪里没去找啰，当然找了。第二天露丝亮，你爸开着车沿路去找，每过一个屋场就停下来，喊“旺财——旺财”，也有狗应声叫，走近一看，却不是我们家旺财……

我大妹问，那你们没再去找那户人家确认？母亲说，你爸趁着赶集时又去了几次，倒是碰上了有人在家，但压根连狗都没有了，唤了一下也没听到狗叫回应。我跟大妹不约而同地“唉”了一声。

上床睡觉前，我推开窗子透气，窗外是深夜的村庄，那么静，那么黑，让我想起这寂静下万物都在潜行，或睡或醒，许多东西已经或正在慢慢地消失，尽管一切都曾在这片土地上鲜活地存在过。

临走时，我和大妹跟母亲说，等舅舅家生狗崽，再去抱养一只吧。母亲满口答应了。可没过一段时间，父亲和母亲相继生病住了院，这事大家便也都忘了。于是，这条走失的小狗，就更加深刻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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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向东 二审 韦多加 三审 黄廉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