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晶芳||冬天的另一场雪(实力/散文)
栏目:文棚 来源:中山日报 作者:查晶芳 发布:2022-12-14

冬天的另一场雪

家里那只两尺高的大花瓶里,插着一枝芒花。细细算来,她在我家有两年了。然而,那细长的茎秆仍旧笔直挺拔,灰白的绒絮亦清逸如昔。七百多个日夜形貌不变,芒花的确经得起枯萎和寂寞。

“芒草花是光阴以枯笔写下的飞白书,是冬天的另一场雪。”作家项丽敏的描述既精准又意蕴满满。其实无须到冬天,自入秋之后,道边、溪旁、坡上,已屡见芒花如雪,皆苍茫而热烈,恣肆又狂野。

我每天去学校,临近校门口那块田里,隔着车窗望去,一片银白的波浪起伏跌宕,奔腾似海,那是芒花的海,可以触摸的雪海。

运河河埂两旁,芒花更密。蓬蓬簇簇,姿态各异。或直立,灰穗如箭,直刺空中;或躬身,穗羽纷披,似开羽扇。最喜临水那一片,枝干高挺秀颀,清雅不凡,其上白花盛开,绒绒柔柔,瑟瑟舞动,像振翅飞翔的小白鸟,扑啦啦直蹦直跳,却怎么也挣不脱羁绊;风停,终以柔婉之姿,静立苍穹。

萧萧芒花,如诗如梦。深冬的朋友圈里,芒花占满。林清玄曾应朋友之邀去阳明山看芒花,他说,芒花之美,美在开阔,美在流动,美在自由。可谓千真万确。但他又认为,单独或三两株就没什么美感可言了。这我倒不敢苟同。你看那石缝间,一枝斜出,黑褐色的背景上,几缕素白,随风曳动,可不也雅逸得紧?

我曾一度以为,芒就是《诗经》里说的蒹葭,后来方知错了。在民间,她有很多种称呼,斑茅、芭茅说的都是它。家里那位告诉我,他们称其为“芒棵”,说他小时候打猪草时,经常掰这芒杆做玩具:先把一截长杆子掰成一个正方形,再在中间架个“十”字,然后放在水里,用手一拨一拨,那水就一片片地翻过去,有趣得很。不过,青芒草叶片边缘是锯齿形的,容易割手。秋冬时,村里许多人家还砍来老芒杆扎扫帚,也有用来盖屋顶的。杜甫曾哀叹,八月风劲,卷其屋上三重茅,不知那茅是不是这芒草。

长在先秦野地里的芒,则被称为“菅”,多么素朴的名字啊。“白华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俾我独兮。”菅草开白花,用白茅把它捆成束;那无情的人啊,离我而去,令我空房独守。这是一首弃妇诗,有些凄婉。芒花开在秋冬,它的生命也接近凋零。再过不久,那洁白的花絮就会变得灰白而蓬松,最后,随风飞舞,散落四方。唯有此刻,一身素装的它,盈盈又亭亭,最惹人注目,最得人怜爱。在日本,芒常被用于插花和花道,“深圆的满月和纤细的艺术对比鲜明,有种极致的美”。

席慕蓉曾写过这样的句子:我多希望,有人能陪我走上那长满芒草的山坡,教我学习一种安静的捕捉,捕捉那些不断变化着的水光与山色,那些不断变化着的云彩与生命……彼时,恰恰应景,先生正陪着我走在那高高的河埂上,他细细地跟我说着幼时在田间玩耍时的种种趣事。我举着一枝长长的芒花,边听边喜滋滋地摇着,看着,恍惚少年时光。

恍惚少年时,其实青春早已离逝,令人嗟叹。生命都是向死而生,无论怎么豁达,也很难改变悲壮的底色,能够活成芒花样子的,多好。

芸芸众生,多如芒开花之前那般,一色深青,与周围碧绿相融,平凡无奇;到秋来,就顺从秋风的凉意,零落成泥。那么,既然“化作春泥”不可避免,何不学一学芒?不动声色间,饮风吸露,萃取日月精华,至深秋,抽枝长穗;于初冬,绽放串串浅紫碎花,阳光下闪烁一如空中的紫水晶;继而,在风中白如雪,在大地上,在旷野里,为自己开一场盛大的离别之会,唱一曲清澈的离歌……

那歌声,我听见了,哀而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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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向东 二审 韦多加 三审 黄廉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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