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又见蝴蝶地
粤西的信宜是一座山城，而信宜的茶山更是一个被群山环绕的小山镇。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个阶段，看见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后来，回过头来看看，才发觉原来出发的地方，才是如此令人眷恋。茶山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溪流都好像有着灵性一般，融入了我的生命里。
少年时期，祖母总会带着我去探亲。祖母那一辈人很注重亲情，一去探亲就要住上几天。她带我去得最多的就是去婆布奶（祖母的姐姐）家。探婆布奶全程都要走山路，我也不记得要翻多少座山。只记得经过每一个大路口，祖母都要吩咐我折一两枝山花或树枝献给插在路边，祖母坚信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条路，都在庇佑天下苍生。
祖母见我累了就会牵着我的手，鼓励我。但是翻过大僻那座山的时候，会出现一个神奇的地方，那里没有参天大树，整个山岗长满了矮矮的菇捻树，菇捻子挂满了枝头，地上的草像是地毯那样令人舒服，还有不知名的山花，花丛中飞满了白色的、褐色的、花色的蝴蝶。这个时候祖母会停留下来休息，告诉我，这个地方叫作蝴蝶地。我望着这个仙境般的地方，快乐得早已忘却了疲惫。祖母一边摘那些最熟最甜的菇捻子递给我，一边教我唱客家童谣：“六月六，菇捻红到肚；七月七，菇捻逗鬼拧；八月八，菇捻红过血；九月九，菇捻甜过酒；十月十，菇捻拧唔入。”
婆布奶家在半山腰上，屋后和门前都种了各种果树，有沙梨、雪梨、柚子······但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大棠梨子。婆布奶很懂得小孩子的心，叫我想吃什么就自己去摘。我总是不知客气地去摘大棠梨子。大棠梨子生吃苦涩，但经过水煮熟后，就很好吃。婆布奶还跟我们说，大棠梨子最好用糖来腌制。但我等不及腌制了，迫不及待就让老人们帮我煲，而我又跑到山脚下的小溪去摸鱼捉虾。等到煲熟了，祖母就会在门前喊着我小名：“大棠梨子煲好了，可以吃了，回来咯！”然后，我就跑回去，拿起加盐煲熟的大棠梨子，吃得津津有味。后来，我到县城读高中，才在大成山楂妹专卖店吃到了用糖腌制的大棠梨子，别有一番滋味。
回家后，我有了向兄弟姐妹们吹嘘的资本，特别是讲到蝴蝶地奇遇的时候，更是用尽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赞美之词。但是，阿哥打断了我：“蝴蝶地，我们砍柴的时候都不知去过多少次了。”于是，我开始坚定地加入兄弟姐妹们砍柴的队伍中。
到菇捻子成熟季节，早上六点多钟，兄弟姐妹们八九人扛着柴枪、柴索，拿着钩刀，向蝴蝶地进发。路上，我们经过白昏窝山塘边的时候，就去摘生产队种下的沙梨。大僻半山腰的大僻村有一棵大杨桃树，树上结满了黄澄澄的杨桃，也是我们垂涎欲滴的水果。一度担心大僻村的人会跑出来揍我们，但是村中的老人们看见了，也只是询问我们是不是从垌心村上来的，还叮嘱我们注意安全不要掉下来。至今想起，依然为他们的善良而深感到人间总是充满着温情的。一切准备就绪，一群少年立马冲向了蝴蝶地。
蝴蝶地成了我们快乐的天堂。我们先饱餐一顿甜美的菇捻子后，拿出布袋将成熟的菇捻子摘下来，然后在草地上、菇捻丛中打仗，练武功，追逐蝴蝶。累了饿了，就拿出沙梨、杨桃来分享，大家就这样躺在草地上看山花绽放，蝴蝶飞舞，听山鸟欢唱，谈我们的梦想，憧憬未来，而喜欢读书的我则会躺在那里看《三侠五义》《杨家将演义》等等，时光好像在那一刻静止而获得了永恒。
一直到傍晚六点多，我们才挑着柴回到家里。村子里不久响起了各式的骂声。我们知道，父辈们真是动怒了。我们赶紧拿出采摘的菇捻子递给大人们，让他们也分享我们的快乐。而祖母则在絮絮叨叨中告诫我们，吃了一天的菇捻子，小心涩肠，并催促我们赶快去喝盐水。
大人们骂过了也就过了，我们也没有放在心上。反正每年到菇捻子成熟的季节，我们依然会打着去砍柴的旗号跑去蝴蝶地。
岁月在日出日落间流转，不知不觉我们就长到了能够和父辈们传杯弄盏的年纪，而父辈们也不会再随意骂我们，更多的是默默看着我们，凡事开始征求我们的意见。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成长的。
前不久，又是菇捻子成熟的季节，几位堂兄弟又回到了茶山，一大家人又聚在一起，在简单的家宴上，我们又谈起了往事，谈起了我们的快乐天堂——蝴蝶地。
这时，十八叔告诉我们：“哪里还有蝴蝶地？早就没有了。”
“怎么啦？”我心中一惊，急忙追问。
父亲接过话，说：“早几年，大僻的村民开荒种三华李了。三华李增加了收入，大家的生活都好了很多。”
举起杯一饮而尽，莫名地，我的心里满是留恋。朦胧中，在时光的寻寻觅觅里，依稀又看到了一群少年，在长满菇捻树、开着灿烂的山花、满山飞舞蝴蝶的蝴蝶地里打滚，嬉戏，读书；还有祖母牵着我的手走过一个又一个山岗，经过蝴蝶地的时候，一边将摘到的最大最甜的菇捻子递给我，一边教我唱客家童谣：
六月六，菇捻红到肚；
七月七，菇捻逗鬼拧；
八月八，菇捻红过血；
九月九，菇捻甜过酒；
十月十，菇捻拧唔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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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向东 二审 向才志 三审 岳才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