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声
我一直在学小罗的耳朵功。他说他的耳朵有选择性,他能在火车开过的时候,听到一滴水落下的声音。
学这个功夫是想把一些恼人的声音给过滤掉,比如说楼下人家的电锯声,沿着长江飞行的飞机声,江面上川流不息的船只的机器轰鸣声,楼下大妈们跳广场舞的音乐声,电话与打印机的声音,公交车上大嫂们的聊天声……我学得真还可以,我以为有这功夫就能安然地生活于这个世界了。可是有一天,我读美国生物学家戴维·乔治·哈斯凯尔《看不见的森林——林中自然笔记》,他提到“背景声”,我就愣了一下。因为很长时间了,我对声音都是很抵触的,余光中说他的耳朵很娇嫩,钱钟书说他听到噪音连杀人的心都有。我又何尝不是呢?但“背景声”这个说法还是让我有种开窍感,是啊,我是有“背景声”的啊。
我白天基本上不在家,早上七点钟左右出门,晚上七点钟左右回家。我家楼下是一片荒凉的江滩。江滩由杂草、菜地、野塘、沿江生长的芦苇、几片胡乱生长的小树林等构成。从四月份开始的时候吧,我就能听到青蛙亢奋如潮的声音,听着听着,就把它们忘了。可是到了六月底的时候,声音开始变了,不是说蛙鸣不存在了,而是被蝉鸣盖住了。蝉的声音是直的,不间歇,它们叫起来,江滩上仿佛被罩上一只密密的声音之。而蛙鸣虽然很响亮,但它们的声音是断续的,也有着某种程度的不统一,它们各叫各的,此起彼伏,不像蝉鸣似乎有某种集体性。这么一想,黑夜里凝望江滩时,就仿佛看到蛙与蝉的声音之争,似乎能看到蛙鸣声在蝉鸣声的粗暴的遮盖下的挣扎与抗争,感到它们有一种屈辱的苦悲心情。你要是不注意听,你都会忽略掉青蛙的声。而到了深夜的时候,比如说凌晨三点钟,蝉声有所松懈,它们严密的防护网出现了漏洞,这时候你又能听到蛙鸣了,又清亮又舒畅。这时候两种声音出现了拉锯的局面。而菜地边不知谁家窝棚里的公鸡,仿佛它是同情弱者的,尖着嗓子厄厄厄地叫起来,就像是为青蛙鼓与呼,为它们喝彩。但一两只流浪狗似乎又是同情蝉的,它们愤怒地应对着公鸡的叫声。这时候一只阴阳怪气的夜鸟出现了,它的叫声又单调又尖刻,有着某种愤世嫉俗的味道,似乎是说你们这些家伙争个啥呢?有啥争头呢?到了黎明的时候,蝉鸣声全息,又开始是蛙鸣的天下,但这时候青蛙们似乎也累了,这时候的叫声并不是如潮的,而是零零散散,反而映衬出江滩黎明前短暂的宁静。
凌晨五点还不到的时候,我坐在露台的一个角落里一边整理着手机上刚才拍的霞光的照片,准备发朋友圈显摆。我一边想着这“背景声”,这一夜,我是用心听的。但并不是说我听了这一夜就搞清了这“背景声”。只是“背景声”这个说法点拨了我一下。我长期的积累才有所总结。但忽然,我听到一种异样的声音,比轰轰声小,但比嗡嗡声大,又密实又飘逸,又清新又粗犷,夺人心魄。
我瞬间战栗起来。我一抬头,天啊,一大群白色的鸟儿全停在我露台的栏杆上。我的露台很大,有三十多平方米,护栏也很宽,近半米厚。我们都被彼此吓住了,我没想到它们会来,而它们也没想到这儿还坐着个人。它们立即又腾飞起来,向江边飞去。手机在我手上,我都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扑过去拍摄时已经来不及,我都没看清它们的样子,但我却记住了群鸟们飞翔的声音。
这个不应算是“背景声”了。因为它是如此的罕见和难得,它应算是我“背景声”中这块田里长出的一朵声音之花。美国自然主义作家巴斯勒说人的眼睛是需要养分的。其实耳朵也是。在我的“背景声”中,我开始感到自己的灵魂在向自然索取某种我需要的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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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向东 二审 韦多加 三审 黄廉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