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的告别仪式

我家所在的小区几乎被水面环绕，往南有长江；往北是个湿地湖泊，面积也不算小，我绕行一圈要走6.6公里；往东往西都分别有长长的人工河流。整个夏天，我都在水边干一件事，那就是寻找白鹭。有时是上班前，沿着河边走一段，然后再搭车上班；有时是下班后，我提前下车，沿着河边步行回家；休息日我就到江边和湖边去寻找。

我从没失望过，我总是能找到它们。

有时是我端着相机在水边奔跑，追踪它们；有时是我坐在树下或亭子里守株待兔。我的相机里可能有上千张它们的照片，我熟悉它们各式各样的姿态：水边觅食的，水上飞行的，在草丛里打瞌睡的，昂首于树梢上的……可以说我家方圆几十公里范围内的白鹭，我都可以称之为老朋友，虽然我不能明确地区分它们，但我知道它们在哪个地方。但我也有遗憾，那就是我从没见过三只以上的白鹭在一起，它们似乎是各有地盘，各据一段水面，所以它们看上去总是有点孤单，有点落落寡欢。

这可能是因为江边来往的船只太多太吵，它们不喜欢；而人工河和湖泊上，它们如果在一起，可能食物不足的缘故吧。我朋友圈有个辽宁抚顺的作家朋友，他也喜欢拍白鹭，他家住在一条叫浑河的河边，那可真是一条水清草美的好河，他总是能拍到成群的白鹭，让我羡慕不已。有时我想，我要是能拍到成群的白鹭那该多好啊。

白露过后，天就渐渐凉下来了。我家楼下江滩上灌木丛的颜色也变得绿沉沉的，没有了那种清碧气象，从家里31层高的露台上望下去是一片的苍然。我高度近视，如果说有那么一只白鹭在江滩上停留，不借助望远镜，我是看不见的；但如果它飞翔，我就能看到。

那天是周六，上午九点来钟我到露台，朝下面望，看到一只白鹭在飞，于是就从屋里拿出相机，将镜头伸到最长，拍下了它，可照片中它小得像只白蝴蝶。我笑笑，进屋喝茶，过了一会，我出来，看到那只白鹭还在飞，心里面感到奇怪，因为虽然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白鹭在江滩上飞，但它们都是匆匆来去，并不在江滩上停留，而今天这只白鹭怎么会停留这么长时间呢？不料我又看到了第二只、第三只……我赶紧回屋取望远镜，一看，我的天，江滩上居然有那么一大片白鹭，有的在草丛里，有的在树上，有的在水坑边，有的在码头的围墙上。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白鹭就停留在我的眼皮底下呢。

以我观察追踪白鹭的经验，我知道它们是胆小的，不喜欢人的，我总是不能近距离地拍到白鹭。隔着老远的，它看到你或感觉到了你，它就飞到它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和你保持一段距离。它们的警惕性非常高，它们常让我沮丧。而今天，现在，它们全在我的视野范围之内，我用望远镜看得非常清楚。

我是多么的喜欢白鹭啊，它们秀美，沉静，温和，纯洁，风度翩翩，每看到它们飞翔的样子我就心醉神迷，每拍到一张好照片，我总是迫不及待地发到朋友圈，让朋友分享我的喜悦。它们在江滩上停留了两天，这两天里我是一有空就端着望远镜看它们，如痴如醉。

然而它们为什么待在这儿的问题还是折磨着我。这片江滩并不是什么好地方，荒凉，芜杂；几个小小的泥塘；不远处的江堤上正在施工，要修滨江大道，泥头车跑来跑去；大堤后的江面上船只轰鸣……忽然，我想它们是不是在跟我告别？然后我笑了，理智告诉我这真是我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白鹭怎么会瞧得上我，一个在整个夏天里四处骚扰它们的家伙。然而，我又想，这何尝不是一种更高级别的告别仪式。

它知道我喜欢白鹭，眷恋白鹭，貌似是一种巧合，但却是一场更为精心更为合理的安排。生活不会亏待那些对世间美好事物真诚热爱的人，这难道不是一种真理么？

第三天，我一起床就拿着望远镜直奔露台，我几乎是一米米地毯似的扫描，但一只白鹭也没有了。那是个庞大的族群啊，我翻来覆去地数过它们。我放下望远镜，有点伤感，有点失落。我祝它们飞行途中一路好运，我期待着它们明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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