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间 

乍暖还寒，不觉春至。

温度会骗你，有些事物可是坦诚到不懂欺瞒。

从鸟鸣开始。

清脆到了纯粹。怎么去形容呢？听声音就能判断是一只，一对，抑或是一群；旁近落脚，还是远处栖息，又或者只是途经。

“唧，唧唧”，是独行者。清透透的声音里，溢满了对春天的热情呼唤。

“唧唧”，“啾啾”，这是一唱一和的一对儿。清亮婉转的曲调，穿透了润湿的空气，穿破迷雾蒙蒙，干干净净。和谐得就像耳机里的双声道：左耳和右耳，循环往复，轻轻挑逗着耳膜，高高低低，像漩涡回旋。一场温柔的风暴在耳蜗全方位立体声播放。它有魔法吧？泾渭分明，又合而为一。空明的境界里，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那一刻，它们的世界，以及我的世界，无它。

那“唧唧唧唧”的，是群鸟掠过。声音短促而轻盈，呈点状，像是仙女站在云端，提一篮子鲜花，拈一撮花瓣，轻轻一撒，抖落一阵花雨。清越的鸣唱，点点，蹦溅，汇成溪水潺潺；一串，飞散，化作彩带飘飘。自远而近再渐远，这声音，像墨汁入水，晕染成浓淡相宜的写意。听声，入境，仿若将人从繁复焦躁中打捞出来，置于清流之上，顷刻，内心澄澈一片。

循着鸟鸣，你看到它——攀附在阳台的防盗网上，尖利的爪牢牢地抓住细软的网，就着网的方向，站成了一枝斜出的花。那细长的脚，却有着无穷的力量。它嫩黄的喙棱角分明。它体态轻盈，羽毛丰满，在熹微中，和着网格里漏出的淡淡天幕和渺渺远山，定格成一幅油画。如果不是那骨碌碌转动的眼，真叫人疑心这就是一件艺术品。它小小的身躯藏着大大的宇宙，它将柔与刚运在了它的脚掌心，此刻，力在脚上；但也许仅仅在你眨眼之间，它的翅膀就已经接收到了信号。于是，等不及你一声赞叹，它已扑棱棱飞远了。远方在召唤，春天在眼前。

鸟鸣有双温柔的手，轻轻地牵引起你的目光。

先是落在了河堤那一排排树上。

清早的空气里满是小水珠，树下站一会，发丝就一绺一绺的。冬天干裂的树干，这会滋润得好似每一块皮下都蕴藏着一眼水井，汩汩渗着生命之源。

深深浅浅的绿肆无忌惮地泛滥着。嫩绿，翠绿，青绿，墨绿……还有叫不出的绿，点染一派生机。新绿最是喜人，柔软而有力。掘开土，拱起皮，顶开阻挡，冲破囹圄，破壳而出！嫩生生，翠绿绿，一个探头，就洗净了眸子里的尘埃。

“沙沙”声引我目光向上。我看到绿波在荡漾，那又是清风撩拨起的谁的心事？阳光漏过枝叶的间隙，丝丝缕缕，金针银线，交错幻变。

叶尖尖上垂着露，折射出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它是树的珠泪吧？像极了怀胎十月孕育生命，一朝分娩百感交集。我读到了它的如释重负，我读懂了它的骄傲和满足。一颗未晞的露，成了一面凸透镜，透过它，我看到忙碌的蚂蚁；看到苔藓在树皮上步步为营，铺就绿毯；看到裹得紧紧实实正在蓄力的苞芽……任是细细的绒毛也无处遁形。生命力在眼前就这样被无限地放大。

在这里，我想，“春光乍泄”应该回归到它的本义。没有什么词能比这个词更恰如其分地概括此时，此景。苦冬里这漫长的一觉，终于被初阳唤醒了。伸个懒腰，万物蠢蠢欲动。花开有声，拔节可见。而不早不晚，我恰在。

时光静下来，“唧啾”声不时在头顶流转，忽高忽低，跳跃在树枝间，与步调一致。步子却是没有什么规律，上下左右，自由发挥。这精灵，逢春欢喜，怕是早已乱了分寸。

凌晨的鸟鸣带来“三区”解封的好消息。伴随着一声“解封啦——”，一张张难抑激动的笑脸曳动在屏幕上。是啊，一条线，封锁的不仅仅是步伐。春天，原本是撒开了欢的奔跑，是敞开了怀的微笑。但这个春天，不是2020年之前的春天。

它引我追溯一片白。那白，是天使的颜色。自上上周出现疫情以来，这一片白色就无时无刻不晃动在我们眼前。

在文化广场。防护服紧裹下的她们，紧张而有序地为大家做核酸检测。长龙从她们跟前排到了小巷，整条巷已被“人尺”丈量了一次又一次。安居的我们透过窗口看这一幕，某一刻，眼花缭乱，竟像看手机上的“贪食蛇”游戏：肉眼不可见“减少”的每一人，她们却分明没有停止过她们的工作。队伍里，人群确在往前移，“蛇”又确乎不见短。年轻时的我们在“过气”的手机里偶尔玩一下以放松自己的游戏，此时远观，模糊类似的场景，却完全是别样的意味：紧张，担忧，祈盼，心疼……更不用说到了现场去看，去听，去感受了。

在学校。这里有祖国的未来，这是抗疫防疫工作的重中之重。师者，父母也；医者，妙手与仁心。联手守护，为学生筑起一道健康平安的屏障。

在街头，在社区，在医院……做核酸，打疫苗……目光所及，皆有白色。白色是一丝不苟的严谨；白色是剔除杂色的纯净。

然而，岂止是白色？上下齐心，就能迎来姹紫嫣红，百花齐放。

在这座小城，细碎而清脆的鸟鸣让我陶醉，又让我清醒。

总是如此。先是鸟鸣，然后一片春天。

鸟鸣之间，流水潺潺而来，浓荫一片；鸟鸣之间，新景勃发，旧物安然。

鸟鸣之间，这座城，脚步依然轻缓，但从未止步，一路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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