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爱萍‖见将军(散文)
栏目:文棚 来源:中山日报 发布:2020-01-14

一说到美食,被朋友冠以“资深吃货”美称的我,自然而然就想到我的家乡江西省萍乡市莲花县唯一荣幸登上“舌尖上的中国”的名菜---莲花血鸭。对莲花人来说,它不仅仅是一道百吃不厌,唇齿生香的名菜,也是一种融入血液里、渗入骨子里的骄傲和自豪,更是远离家乡、出门在外的莲花游子慰藉乡情和乡愁时首选的下酒菜。而对我来说,它还是我和被习近平总书记多次深情讲述、深受家乡人敬重的甘祖昌将军“干仗”的导火线,有更特殊的意义。

莲花血鸭,有史记载的光荣历史已有近千年。承蒙多位名人的厚爱,让它从一道乡野家常菜登上了大雅之堂,从此家喻户晓、声名鹊起!它在家乡的菜系里更加倍受推崇,基本上是独占鳌头。至今它“一统江湖”的老大地位都无法被撼动,始终没有什么菜可无其争锋。血鸭不仅是家乡在端午、中秋等重要传统节日里无可替代的压轴菜,也是待客或打牙祭必不可少的重头菜,按家乡的俗话说,“无血鸭不成宴”“到了莲花不吃鸭,会叫别人笑掉牙”。

童年时代的我们,为数不多的期盼里面,吃血鸭应该是最幸福最美好的,也是最急切最执着的。但对我来说,鸭子也给我留下了许多难以忘怀的回忆。

为了维持我们对鸭子纯洁又深厚的感情,也为了维系好与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情,一辈子勤劳俭朴的妈妈每年都会养几批鸭子。每到鸭子长齐毛了,妈妈除了杀鸭子满足我们的胃口需求和味蕾的满足,一贯热情大方的她还会“强迫”我东奔西跑,挨家挨户去给七大姑八大姨家送鸭子。这个差事,对我来说简直苦不堪言,不堪回首。因为被稻草绑住双脚的鸭子,在竹篮里并不安分守己。不是随时随地大小便,臭气熏天,就是耐不住寂寞,一边使劲扑腾,一边拼命“嘎嘎”叫,吸引路人驻足侧目。引得路人像“看猴子”一样看我,时不时还有粗鄙之人用乡间的粗俗俚语调侃我几句。这对我一个极爱干净又好面子的妙龄少女来说,怎一个尴尬能描述当时的窘态?!每当此时,我都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让自己遁形。  

印象最深刻的是读初一时,妈妈要我送鸭子去嫁在沿背村和洋桥村的两个姑妈家。在进沿背村时,一不留神,一只鸭子突然出其不意地从篮子里跳了出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它已经瞬间挣脱了绑住它双脚的稻草,像百米冲刺一般撒开脚丫子往前飞奔。我赶紧抱着另一只鸭子,一边哭着,一边跟在它后面追赶。追了很久,终于,它钻进一个角落里不走了。我轻手轻脚走过去,快速伸手抓住了它。

正准备擦干眼泪带着这个好不容易捕获的“逃兵”去姑妈家时,一个声音在空中传来“这个女孩,你怎么把我家的鸭子抓走啊?”我吓了一大跳,四处环顾了一下,发现声音是从旁边一栋二层半的旧楼房的小挑楼传来。我定睛一看,这不是每个学期去学校给我们作报告的“从将军到农民”的甘祖昌爷爷么,他手里拿着报纸,正坐在小挑楼的竹椅子上。虽然我从小对他心怀敬意,很崇拜和敬慕他们夫妇,但此时,被将军这么一冤枉,我心里觉得委屈死了,眼泪就不由自主顺着眼角流了出来。为了洗刷自己偷鸭子的罪名,也为了吐露由此带来的憋屈,慌乱之中,我口不择言地,一通暴风骤雨般地辩解“你别冤枉我,我没有抓你家的鸭子,这是我家的,它跑到你家门口了。跑到你家门口就是你家的啊?你一个将军, 怎么可以这样呢?”将军一本正经地说“鸭子跑到我家了,就说明它是想给我吃的,你就应该送给我吃。”“不行,这是我妈要我送给我姑妈家的。”当时少不更事的我一边嚷嚷着,一边赶紧抓着鸭子就跑,生怕将军下楼抢我的鸭子。将军在我身后说了什么,我也没听清楚,只听到身后远远传来将军爽朗的笑声……

将军的笑声,被当时年幼的我误以为是嘲笑。所以,又急又气、满腹委屈的我一去到姑妈家,便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哭得很伤心。一边哭一边愤愤不平地倾诉着今天的“倒霉遭遇”,其中当然是夹杂着许多对将军的埋怨和指责。姑父姑妈轮番安慰,也无法消除我心中的郁闷和苦恼。

回到家后,我还没有彻底从被甘将军“诬陷”我偷鸭子带来的受辱感中走出来,又一次咬牙跺脚地,像竹筒倒豆子似地,噼里啪啦地一古脑把今天的委屈告诉家人,并咬牙切齿地吼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以后再也不去送鸭子了。” 

曾经和甘将军夫人龚全珍阿姨同过事,并对这对革命伉俪敬佩有加的爸爸说:“你怎么这么傻啊,甘将军会讹你一只鸭子?你怎么傻到连他开玩笑都听不出来啊?他是逗你玩的。” 听了爸爸的话,我虽然释怀了许多,但依旧因为今天的遭遇,让我对鸭子多了几分恨意和嫌弃,也对一直崇拜的甘将军有了一些不满和怨气。

这是我第一次与将军偶遇,并面对面地交流。不,应该是干仗,而这个缘分的缔造者便是鸭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流逝的岁月带走了许多事情,消磨了许多记忆,但至今我依然记得,爸爸每个学期都亲自登门邀请甘将军去他们学校作报告,始终对甘将军夫妇敬佩有加、赞不绝口。在我成长的岁月里,因为经常听到爸爸和亲戚们、老师们对甘将军发自内心的感激和赞美,“脱下将军服,赤脚当农民”的甘将军像一座精神丰碑,在日渐懂事的我心中高高地屹立着。

因为崇敬,我更珍惜甘将军给我们做的报告。每一次我都聚精会神认真听,深怕听漏了一个字。也正是因为对甘将军的崇敬日渐增长,我很为自己当年的无礼和鲁莽而懊恼。

成年以后,我经常想,如果那时我懂事一点,我会不会做个顺水人情,真的把鸭子送给将军?将军又会不会收下我的心意和敬意呢? 这成了我心中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也是一个永远无解的谜题。以致于,之后每次想起将军夫妇为家乡做出的贡献时,心中总因此弥漫着一些无法言说的歉意。

1986年3月28日,我至今难以忘怀的日子。

那天,从学校匆忙回家的爸爸,神色凝重地告诉叔叔,甘将军去世了。突然听到这一消息,我有点懵了。我难以相信。我再也没有机会听他谆谆教诲了。顿时,他之前“诬陷”我带给我的不满和怨气烟消云散了,我脑海里交替浮现着他生前的音容笑貌。

几天后,正在教室里上课的我们,突然听到校长在广播里通知我们立刻到操场集合。原来,甘将军的遗体要送往萍乡火化,学校组织我们去给他送行。

三十多年过去了,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天空阴沉,悲伤的空气凝结成灰暗的薄雾,笼罩着那条将军的灵柩必经之道,也笼罩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我。望着甘将军的灵柩由远而近地来了,又由近而远地消失在灰暗的薄雾中,听着身边阵阵悲伤的呜咽声、压抑的啜泣声,我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爸爸经常对我们讲的甘将军的事迹,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年幼无知的我曾经毫不留情面地和甘将军“干嘴仗”。我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是难过还是懊恼,也许都有吧。我泪眼婆娑地默默念叨着“我那时怎么这么傻啊,怎么会这么鲁莽无礼地顶撞德高望重的将军啊,我应该主动把鸭子送给将军啊……”

这一幕在我心中成了难以忘怀的记忆,也成了我多年都难以释怀的一个心结。当然,也因此让甘将军在我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以至于,每每看到或听到和甘将军夫妇有关的话语、文字或影视作品时,除了心中油然而生敬意和自豪外,我还会因为想起自己曾经那么幼稚的言行而哭笑不得。

1993年我调到广东工作后,趁着回家探亲的机会,我曾多次去瞻仰外墙已斑驳不堪的甘将军故居。每次我都不由自主地想,那只鸭子为什么偏偏跑到甘将军家门口的角落里就不走了呢?

甘将军,我因鸭子领路,误闯误撞来到您家门口,与您近距离接触了一次。虽然让我不愉快,但我想,这应该是冥冥之中老天的安排吧。也许,上天是想通过这样的奇遇,让我永远铭记您,学习您吧。

成年以后的我,曾经多次想,甘将军夫妇不仅为革命冒着枪林弹雨出生入死,在辞官回到家乡后,为造福家乡人民,既出钱又出力,慷慨大方,不计得失,自己却省吃俭用,勤俭简朴……这样一心为民、两袖清风、大公无私、高风亮节的革命前辈,不要说一只鸭子,就算我每天送一只鸭子给他们吃,他们也受之无愧!

甘将军,虽然您离开我们三十多年了,但您和家乡的名菜莲花血鸭一样,成了家乡一张厚重而耀眼的名片,为家乡增光添彩,让家乡人没齿难忘、刻骨铭心!

作者简介:江西省萍乡市莲花县人,中学教师,曾任教于江西省萍乡市莲花县花塘中学,现任教于广东省东莞市虎门镇第三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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