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著花未
1
喜欢上王维的诗,是从背他的《山居秋瞑》开始的,却并不是来自于课本。
依稀记得我读小学三年级时,正在上中学的小母舅,写得一手好看的毛笔小楷。临近春节时被母亲叫来家里写春联,将一角五一张的大红纸特意多买了一张:美云啊,我写首诗给你贴在床头吧?
于是,那简易的木头床边,陪着我长大的三面斑驳土墙壁上,靠床头的那一面就有了新的颜色:红纸黑墨古诗,还有在终南山脚下怡然而居的王维。
每天醒来,我睁开眼就能看到的古诗,从读背到会默,竟一点点地有了诗意与诗心。
那时,住在隔壁年龄相仿少年的你,一样喜静爱书,偶尔会来送书拿书,会一起读诗。
周末,会一起到村子后面的桃花山,躺在青色或枯黄的草坪上。风从林间吹过,阳光暖暖地一点点地从耳朵里游到心里。山上的松树或者枫树长得很自在,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一棵比一棵随意,就像我们一天一样的心情。
那时候,我们从来不用想念故乡,我们枕在故乡的心脏上,亲近着故乡的肌肤血肉。
我们学会了想念远方,渴望长大。却不知,长大后的我们,都成了异乡人。
后来,陆陆续续也看过王维许多的诗,但那首用一角五分钱的红纸写的唐诗,却凝成了故乡永远的样子。
2
晚年的王维身居长安时,身老体衰。他的一生,应该说一直都是处于远离家乡的状态。
流年似水,人人都会老去,这是自然大化,无人可逆。而老去之于背井离乡之人来说,又多了许多煎熬与残酷。
“来日倚窗前,寒梅著花未?”思念在人的老去面前,都变得如此小心翼翼起来。
我不敢问你故乡山水可好?我也不敢问你故乡亲朋旧友安健?只把千般的思万般的念化作一声轻问:我那棵窗前的老梅树啊,它的花可开了?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是宋之问的诗,“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是辛弃疾的词。世人眼里的婉约与豪迈,在切切的思乡情里,皆化作满腔柔情:深到情怯,欲语还休。
我们都曾是故乡的孩子,却不得不在异乡的土地上学会了眺望,把故乡一点一点眺望得只剩下思念。
幸好啊,还有那些花那些树:它们还在,树会青翠,花已开好了。
而我们,曾一起见证过,枝长叶翠花开的样子。
3
那一年,你要离乡去读中学,中学有个极好听的名字:杏花村中学。
你眉梢微凝,语气里却生生嵌入些笑意:这个杏花啊,就是杏花微雨江南的杏花。果真,轻启唇齿间,便有笛声悠扬,飞过一树树杏花,飞过江南江北,飞过一树寒梅,几池春水,伴着一些轻愁,荡至眼前。
我们,双手紧紧拽着各自的童年少年,背向着,越走越远。
直到许多年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时墙里墙外笨拙解说着和静听着的少年,想象着杏花微雨江南,笛声悠扬,在青春里疯长的我们。怎么就独独忘记了,关于杏花村,还有杜牧的“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呢。
少年不识愁滋味,读懂已非少年时。
偶尔打开的抽屉里,那些写着旧地址的旧信封,早已被岁月染黄,信上字迹,许多已被时光晕散。
4
2017年入冬,曾短暂停留马鞍山。那个冬天的雪下得格外酣畅。
忘记独自踏上的那座堤岸叫什么名字。皮鞋在厚的积雪上,脚印深厚,清脆地“咯吱咯吱”响着,多么熟悉的声音呵——听了许多年的,这冬的心跳声!
什么时候,从远远的地方传来几声清脆的笛声,循声而至,杨柳依依,瘦河如带。清寂的冬亭里,那个吹笛人,孤高清瘦的背影。恍个神,就成了某个故人。
江岸有人相向踏雪而来,眉清目秀。擦身而过时,竟现一脸暖意。
是因为我们都是踏雪寻梅人,或者和我一样,都是故乡客?
忽然想起少年时,故乡的旧屋旁,你我尚幼。一树梅花开,几阵风雪飘飘,童声稚稚里,忽然热闹的旧院:
墙角数枝梅呀,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呀,为有暗香来。
再向堤岸,斯人已远,只剩下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写着一些人的远方,一些人的归路。
关于故乡,许多年后,便有千般言语万般思念。只化作了一句轻声浅问:寒梅著花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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