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母鸡

我七岁那年，家里喂有一只花母鸡，它的毛发黄中有黑，黑里带白，和家里最漂亮的那只大公鸡一般大。

花母鸡开巢下蛋，蛋很大。下完蛋，它站在鸡窝里一个劲地叫，个个大，个个大。母亲笑道，是个个大。来，吃把米。母亲将细米撒在天井边，几只在门外寻食的母鸡，闻听母亲“咯咯”的唤鸡声，它们立刻跑进来啄食。花母鸡飞扑下来，啄走了几只无功受禄的母鸡。

花母鸡总是去很远寻食，捕蛾捉虫的本领又高，它下的蛋特别鲜美。在鸡蛋论个卖的年代，母亲觉得卖掉花母鸡的蛋有点亏，不是留着大蛋孵化鸡儿，就是蒸鸡蛋羹给我们补身体。

第二年三月的一天，花母鸡趴窝叫巢了。母亲用破瓷盆做了个鸡窝，放了二十多枚照个灯影的鸡蛋，从鸡窝里抱来花母鸡，让它孵化鸡儿。二十天后，小鸡破壳而出，毛茸茸的煞是可爱。初为鸡母的花母鸡咯咯的声音满是幸福，我学着母亲撒了一把细米，花母鸡召唤羽翼下的一群小鸡啄食，等小鸡不吃，它才啄米。花母鸡边啄边咯咯叫，那一声声轻轻地呼唤仿佛是母亲对儿女的叮咛。

花母鸡每年趴窝叫巢，母亲都满足它做一回鸡母。喂了三年，这年的孵化季节，花母鸡像是忘记叫巢这回事，一天一个蛋，下了蛋依然站在鸡窝叫个个大，比屋外树上蝉的叫声都大。盛夏，母鸡们换毛歇了巢，只有花母鸡每天准时趴窝。下了十多天，这一天它下了蛋后，怎么唤它都不下来。它一下张开翅膀，一下低下头颈，一直叫唤着脚下的蛋。咯咯的声音低而急，好像很急迫的要做鸡母。

母亲放工回来，听到花母鸡叫唤，跑到鸡窝边，赶走花母鸡。母亲一边关门，一边说，都不下蛋，油盐哪里来？转身，花母鸡从鸡门那里钻进来，又趴窝叫巢。母亲气不打一处来，叫烧火的父亲去给花母鸡醒醒脑。

父亲用布片缠着花母鸡的翅膀，然后拧到大塘的埠头边，将它的头按进水里。我连忙说，别淹死了它。父亲按下又提起，闭了气的花母鸡抖了抖头上的水，张开嘴依然咯咯地叫唤，淹不醒花母鸡，父亲生了气，用力将花母鸡抛进塘中。绑着翅膀的花母鸡在水中胡抓乱划，歪歪扭扭地爬上岸，一步不停地跑回家，边跑边叫。绑住翅膀的花母鸡无法跳进鸡窝，它围着鸡埘来回转动，跳起又落下，着急地叫唤。叫得母亲烦了，母亲从灶屋出来解开它脚上的布片，吼道，等我吃了饭再收拾你。

母亲收拾花母鸡的招让我大开眼界。母亲给花母鸡的两只腿缝上布片，花母鸡如同戴上脚镣手铐。这还不算，母亲又在布边上系上三妹穿断了的半头凉鞋底，然后抱到荸荠田那里才松开花母鸡，母亲说，我看你再跳。花母鸡拖着鞋底，每一步都艰难，但它还是一步步朝家里迈去。

母亲天天给花母鸡上酷刑，花母鸡依然故我，毫不妥协。母亲最后拿出撒手锏——给花母鸡的鼻子插鸡毛。这一招着实让花母鸡吓了一跳，它不停摇头，想甩掉这吓鸡的玩意。花母鸡偏着头摇着尾，又是跳又是飞，可鸡毛牢牢长在鼻子上。花母鸡丢了三魂七魄，一下钻进灌木丛，一下钻到草堆里。我想花母鸡是疯了，连其他寻食的鸡看到它的怪模怪样都立马闪开。花母鸡疯了好一阵，叫唤半天，它终于没有回家趴窝叫巢。

母亲很高兴，她的招管用，还说没有制伏不了的鸡。傍晚，花母鸡不见了。找了几天都没有寻着，母亲拿起刀和砧板在大塘堤埂上指鸡骂狗，剁骂那只不甜唤人的鸡。

一个月后，我在大塘的灌木丛看到与我家一模一样的花母鸡，它正引着二十来只小鸡寻食。我咯咯地唤它，它不理睬，我喊来母亲。母亲一看，说是我家的花母鸡，母亲抓了一把细米撒去，一群鸡跑过来抢食，那只花母鸡却引着一群小鸡去了二林家。

母亲和二林的母亲吵了一架，没有证据证明，只好吃了哑巴亏。那天，花母鸡又引一群小鸡在水沟边寻食，我凑过去，看到花母鸡的鼻孔比其他鸡的大，这定是母亲给它上酷刑留下的，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将这一发现告诉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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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向东 二审 向才志 三审 岳才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