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少桦‖我的乡村情结 (告诉/散文)
栏目:推荐 来源:中山日报 发布:2022-04-29

我的乡村情结 

记得有位作家说过,“一个人只有用心爱一个地方,才会用笔去描绘,才会用心去解读,才会去走进”。

追忆少年时,无论家乡贫穷富裕,土地肥沃贫瘠,交通发达闭塞,记忆里总是那些田园诗般美好的景象。不过,仅限于自然生态环境的美,仅限于老祖宗留下历史遗存的美,如上所述是也。

稍微了解历史的人都知道,更多的是痛苦的回忆。

每天的农活,绵绵不尽,小到喂鸡、喂猪、扫地、做饭,去收割完的禾田里执谷(捡谷子),大到去自留地里种菜,或跟着大人用镰刀割禾、用手拔秧......

说起乡村的农事记忆,印象最深就是那繁重到极限的“双抢”,即抢收和抢插。农民要在一年中最暑热的季节,赶着把早稻收割回来,再把晚稻秧苗插下去。

抢收时节,刚好是放暑假。作为农家孩子,理所当然走上田头帮忙割禾。站在一垄稻田前,弯着腰,屁股朝天,左手抓着一把禾,右手拿着镰刀往里一拉,随着“唰唰唰”的声响,稻秆应声倒下。然后顺手将稻禾摊摆在稻田里,交叉放置,便于收稻时捆绑......

三伏天,在家里坐着也动辄一身汗,何况是白天野外?太阳直晒,没有一丝风,整个大地烤得快要冒烟了,但仍要顶着当空的烈日在田间劳动,很快就汗流浃背,最容易口渴。

记得是生产队安排专人烧茶,茶叶就地取材,在田边的荔枝树上折下一把荔枝叶,洗干净丢在锅里煮就是了。然后,把煮好的茶水倒在大茶缸上,专人挑到田头,茶缸就放在田埂的树下,以防太阳直晒着。若无大树遮阴,就用稻草或别的什么东西盖住,防着太阳。

茶碗是用半个椰子壳做的,反着搁在茶缸上面,这是公用的。路过的人渴了,都会用来倒茶喝。有时候,茶水供应不上,酷热难耐啊。社员直接用茶碗在河沟里舀水喝。那个时候,田沟水也可以喝的。

日上三竿时,红日烤大地,树叶无力地挂着,只有知了嘶鸣着。它似乎感知农民的艰辛与心酸,沙哑的声音,在旷野上方飘荡。

收割结束后,马上进行的是栽种晚稻工作。第一件事是放水,牵着水牛耕田。至今,耳旁总是响起犁田人呵斥水牛的声音,飘荡在田野的上空。

犁过的稻田,暴晒两天后及时灌水,然后是耙,把泥都耙得疏松平坦,这样的泥土才能够插秧。水田耕好后,接着就是插秧了,但插秧之前是拔秧。

清凉的早晨,拔秧时,双手并用,左手右手反方向往秧苗各抓一把,用力一扯,秧苗便拔起来了,抓着秧苗在水田里上下抖动,根部泥巴便被洗去,然后将两把秧苗交叉合并捆扎。

插秧是技术活,插得好既利于稻苗活棵,也便于今后管理。插的秧要一棵棵对齐,从田这头到那头并排六到八棵叫“一飒”。插秧整个过程弯下的腰比割禾弯得更低,所以也很累很酸。把禾苖往水田里面插,一边插一边往后退。小时候,就是跟着母亲学插秧的时候,学会了一首插秧歌:

手捏青苗种福田,低头便见水中天。

六根清净方成稻,后退原来是向前。

后来才知道,这首插秧歌原来是宋朝诗人布袋和尚作的。此歌看似浅白平易,却富含哲理,饶有情趣。

插秧的时候,尽管太阳把水田里的水晒得烫脚,但水田里仍然有一种吸人血的动物在游弋,也就是恐怖的蚂蟥。蚂蟥,当地人叫牛琪。插秧时,泡在水田里的脚被蚂蟥咬是正常的事。第一次被咬,吓得我大喊大叫起来。母亲见状,不慌不忙走上前来,往蚂蟥吐上口水,蚂蟥立马脱下来,逃走了。方知口水竟有这个妙用,真神奇。

插完秧,意味着当年的“双抢”终于过去了。但是,还有来年,年复一年。农民,永远都有忙不完的活。还有,家里的自留地还等着去干活呢。

我很佩服那些一生坚守的老农,年年月月都这么累,是如何坚守的?尤其是当过一辈子农民和当了较长时间生产队队长和大队长的母亲。她从未离开过农地,也许她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年复一年,踩着二十四节气,无休无止地春耕秋收。老老实实当她的农民,认认真真做她的村干部。

可以推断,如果不是改革开放,母亲哪怕再年长,只要走得动,她肯定会天天到禾田里去“巡视”,或者担着锄头,在自留地里种菜,悠然见南山。

有人说,在乡村,用柴生火做饭时的人间烟火最是难忘。

制造人间烟火的地方是厨房,当地人叫“下间”。下间的头上长着高耸的烟囱,早午晚都在呑云吐雾。这云这雾,和在下间灶台煮饭整餸(整:动词,弄;餸:名词,与青菜区别开来,荤菜的意思)。而升腾的水蒸气,就是人间烟火了。

旧时没有石油炉,没有电器,做饭时,是在用泥土砌成的柴火灶旁,我们叫“灶台”。灶台理所当然是厨房中心。一般灶台的一侧有两个口,一左一右,上面开着两个圆孔,放置一大一小的铁锅。

以前,家家户户都养猪。养猪都会煮猪食,那么,大铁锅一般用来煮猪食,又叫煮“猪潲”;小铁锅用来煮饭,整餸、炒菜。

炒菜时,一个人既要在锅里炒菜,又要给灶膛添柴,总有衔接不好的时候。如果柴禾接不上火,明火自然会熄灭。所以,很多时候,我会做母亲的下手。

很喜欢看母亲炒菜的情景,只见她挽袖倚灶,娴熟地翻动着锅铲(勺子),适时地拿起适当用量的调味品,往锅里撒下,然后急速地翻动锅铲,顿时热气腾腾,香气满屋。

饭好了,炒锅里的菜也好了。“开饭啦!”随着母亲一声大喊,屋子里便弥漫着温馨。也许会有人问,一日三餐,烧火做饭、煲水,哪有这么多的柴草啊。

柴火主要是禾秆、芒草和树枝树叶。除了禾秆,其他都是放学后从山林、野外打来的。村里树木不允许砍伐,但通常情况下允许割山芒。每每放学后,约上三两人,穿上一双解放鞋,带上一把大号镰刀,便走上山,披荆斩棘把一丛丛芒草从底部割断,用绳子捆绑好,担回家,摊开在院子里晒干。

芒草较禾秆好烧,抓一把塞进去,噼里啪啦就燃开了。日积月累,烟水把墙熏得黑乎乎,不论墙身多黑,都不会在意的,在意也没有用,因为很难清除掉。于家庭主妇而言,在意的是,要做得一手好菜。母亲总是努力把柴米油盐酱醋化成一道道香气四溢的菜,去温暖家人。

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虽然整年在地里辛勤劳作,也摆脱不了贫困的窘迫。

那个年代,饥饿经常困扰着我们。现在也搞不明白,当时又没工业和房地产占去大量的农田,而是一望无际的良田啊,有着勤奋的农民,一年种两造水稻,早出晚归,何以总是吃不饱,甚至经常听到村民唉声叹气:“今年又唔冇(没有的意思)米吃了,要吃番薯啦!”

灶台上时常无米可炊。母亲的办法,是时常把主食的大米变换成了红薯、芋头。我想,假如这个时候没有“自留地”,种些杂番薯 、芋头、马铃薯等充饥来替代粮食,大概我童年的时候就饿死了。

改革开放后,北雁南飞。当初,一些本地人称呼外地人为番薯佬。其实,我们是吃薯薯长大的,才是真正的番薯佬呢。

年少不更事。农村生活尽管带着无尽的苦涩,但也唔缺(不缺)欢声笑语。

隨便举个例子吧,一辆自行车,本地人说的“单车”,现在不值一提,但当时是农村人的主要交通工具。不过,也不是每户人都有的,许多家庭用的都是二手货。如果拥有一台新的凤凰牌单车,是很多人的梦想——相当于改革开放初期,人们梦想的轿车。

记得在操场里学骑自行车,也是件乐事。因个子不高,右腿只能从下面的三角架里穿过去骑,就是这样骑着穿越大街小巷....好玩啊。

“担凳仔(拿着凳子),霸头位,到操场睇电影去,是细佬哥(小孩)最开心的事。”这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年少时在农村生活的共同记忆。

改革开放前,人们精神生活单调得可怜。“露天电影”成为难得的精神食粮。哪个村要是放电影,隔篱(隔壁)村的人都会赶过来看,整个场子是人山人海。每当“六一”儿童节,学校还会组织学生步行七八公里去县城石岐看电影时,当晚会兴奋得睡不着。

每当大队部里广播或村子公告榜上贴着有电影看的通知时,大家都会到处奔走相告。那种兴奋,那种忘情,不知有什么笔墨形容。

太阳下山了,公社的电影队还没来,但人们已从家里搬来小板凳、椅子、长条凳给自己和家人占位置。当电影队到了,我们那班细佬哥往往会不自觉一拥而上围观。

只见电影队的工作人员在操场的篮球架上面,拉上一张白色的宽幕布,四个角子用绳子绑着,两个落地大喇叭一左一右放在地面,像卫兵一样护卫着;一台卷轮式的放映机则放在幕布前约20米开处……

饭后,村民们三两两聚集而来。男女老幼,坐着的、站着的、蹲着的,等待电影开始。这个时候,村干部都不会放过机会对村民进行社会主义教育,先读毛主席语录,然后布置明天社员的工作任务。

当光束投向幕布,嘈杂的操场顿时鸦雀无声。

难忘的夏夜。天上的星星不停地眨眼,从后门山吹过来的空气那么清新,此情此景,令人难忘。

电影散场了,大家恋恋不舍地手提板凳、肩扛长凳往回走。村里的街巷都是板石铺就,人行其上,夜晚发出清脆的“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因之引起了“汪汪!汪汪!”的阵阵狗叫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看完电影的村民意犹未尽,一边走,一边讨论电影的剧情。月光也洒下一片柔情,在村庄流淌。

记得那时看得最多的电影是《地道战》《地雷战》《沙家浜》《红灯记》《英难儿女》《白毛女》《卖花姑娘》《红色娘子军》》《小兵张嘎》《闪闪的红星》《多瑙河之歌》。那些电影无论反反复复播放了多少次,总是每次必看,真是百看不厌。

那个年代,快乐竟然如此简单。

当然,带给我们更快乐的,还有电视机的出现。

如今,电视机已经非常普遍,家家户户都有一台。但是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是稀罕物件。中山是侨乡,除电视机之外,洗衣机、缝纫机、收录机等稀罕物,也是随着海外乡亲返国时较早地进入了一些家庭。总觉华侨和港澳同胞特别爱国爱乡,他们每次回乡,不仅为家人带回东西和左邻右里带回礼物,而且常为村子捐资铺路架桥,向学校捐赠教学设施仪器等。总之家乡缺什么,他们就捐什么。

你看,大到建校铺路,小到一台电视机,也离不开华侨的身影。

海外乡亲和港澳同胞“恋祖爱乡”的赤子情怀、慈善为怀的义举,很早就深深烙印在我的心里。

1970年代末,尽管电视进入百姓家,但不是家家户户都有,一个村子只有几台,村民家里有的,也无一例外是华侨和港澳同胞从境外带回来的。

电视接收是靠安装在屋顶上或二楼的阳台上的一根电视天线杆子,因其顶端的天线形状像鱼骨,故叫“鱼骨天线”。凭着它,捕抓着穿梭于空中的电视信号。当时,广东人油然产生一种优越感。

白天农活忙完了,吃过晚饭,大人、小朋友都聚集到有电视的华侨家属的大屋里去看。主人从来没一点不高兴的意思,总是笑脸相迎。见人多了,还把电视机、家里的椅子搬到院子里,见到老人家,便递上一杯热茶。

纯朴的乡风啊,如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

每当屏幕上出现雪花时,就需要人出去转杆子调信号。

“我来!”总是有人自告奋勇跑上阳台或爬到屋顶上面,双手慢慢地用力转动装着鱼骨天线的杆子,一边转动,一边向着屋里或院子,与盯着电视机的人开启“大声公”式的对话模式:

“好了D(一点点)未(没)?”

“好了D,再转一点!”

“现在OK未?”

“啱(合适、刚好)啦!唔使(不用)再郁(动)啦!”

这样的情景,几乎天天重复。当时,最吸引人看的,莫过于是香港丽的电视台和香港翡翠电视台的节目了。经典的电视剧《上海滩》《大地恩情》就是这个时候看的。

时光早逝,少年一去不复返了。自己离开乡村也有几十年了。一晃,自己也到了回忆的年龄。

回想起来,我努力读书,好像都是为了走出农村,跳出农门。那曾想到,当真正失去了农田,失去了乡村,反倒特别怀想痛并快乐着的乡村日子。

那些蒙上了时间之尘的乡村生活,那些大小黑白的影像,见证着昨天,也印证着改革开放后物质和精神文化生活的绚丽与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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