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
与先生分隔两地多年,我从不探其行踪掌其银钱。总有人逗我:你不管他,不怕他工资交别人?我总是一笑了之。
(注:图文无关)
逗得多了,我就应一句:做事凭心,何须管?甚至带点自嘲:若不得心,何苦强留?如此多次,别人也就无话可逗,却说我假潇洒,不可能那么放心,一点醋都不吃。
其实我挺喜欢吃醋的。
我天生喜吃炒粉,特别是小城北街的柴火炒粉,用店家自制的醋配着来吃,那种滚烫、鲜酸,稍带点辣的味道,口感绝对一流。
在那条古旧的长巷子,有一爿小店,一个不大而且简陋的伙房,一口被木柴烧得红红火火的大铁锅,男主人或女主人操着一把大锅铲或勺子站在灶台旁,手一扬,适量的已制好的猪油就到了锅里,随着“嗞嗞”声响起,浓浓的烟火味就冒出来了。他或她左手下粉,右手快速用铲把粉拨拉开来翻炒几番,下盐和酱油水,下绿豆芽、葱段等配料,又翻炒几下,再候一候火候,如此,一碟新鲜滚热的炒粉在食客们眼巴巴的引颈张望中出锅了。
每次,只要想想这个场景,想想那醋,我就直咽口水。真吃时,我总忍不住要多加一碟炒粉,吃一口,就配一口醋,直吃得满嘴流油,齿颊生香,心满意足,神仙一般快活。
我曾私下请教过店家制醋的方法,无奈这是人家的秘籍,自然是秘而不宣的。唯在念及且时间允可,我就跑去大快朵颐,一解馋虫。如此经年,从青春年少到中年暮沉,丝毫不厌。
其实我也喜欢以醋蘸饺子、就海鲜,喜欢吃醋溜土豆丝、糖醋鱼、甜酸猪脚醋,喜欢在做鱼汤、煲排骨汤或炖筒骨汤时加点醋进去……醋,能用来做的菜品很多,作用也很多,能杀菌消毒、去腥提鲜、持味亮色、活血散淤、开胃消食,能溶解钙、分解胶原蛋白……那年非典盛传,我还在乡镇,一夜之间,全镇的醋就被人们抢了个精光,却还有很多如我这样刚刚得知消息的人需要醋来止住内心里的恐慌。我们到处求而不得,倒听说了有人把一缸醋兑成三缸也同样卖了个精光的传闻。
屯了醋的人几乎每一天都在吃,周遭的空气都漫着一股股浓酸味,如此数月。我无醋可吃,但日子得过,既然要过,就坦然地过。
至庚子年春,新冠来袭,口罩一度成了紧俏货,所幸单位有发,国家也设法保障供应,各地医护人员与各方力量纷纷赴鄂支援,我们这些在基层的自年初三就全员上班稳定后方,全国上下一心倾全力祛除病毒,仅两月余,胜利在望。这当中也有茫然,但在国家引领下,大家谨守规则,很快就安之若素,不窜门、不访亲、不聚会,和家人安然度过一个特别的春节以及这段另有一番滋味的日子。
据说房夫人是“吃醋”之典。她不许玄龄纳妾,宁妒而死,端起“毒酒”一举便尽,使皇帝都为之敬畏。细细探究,便知此典之滑稽,醋与酒怎会轻易混淆?但她“剜一目睛以示龄”的深情专一与果敢决绝,我身边就有不少例子。
朋友读大学就与她先生心心相印,毕业后,她在粤西小乡镇,他在前沿大都市,许多人都说他们不可能长久。许多次,我去找她,她都在读信或写信,指着凳子让我坐下后,就宛若我不在,一会哭,一会笑,幸福的泪花挂了一脸。直至儿子3岁,她再难忍相思之苦,不顾父母、领导相劝,放弃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公务员身份与职级待遇,带着儿子,提着行李,直奔那个他而去。
某年我旅游经过他们的城市,她和他,一个长发飘飘裙袂飞扬,一个周到细致儒雅可亲,彼此心有默契又各自相安。
他看她,始终笑意盈盈。他的她,那个精神独立的人,是那么的圆润与丰满,岁月似乎从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他在,她洗手做羹汤看着他吃,或随他露营、探险、竞赛;他不在,她读书、摄影、徒步,处处都留下让人惊叹的作品。仓央嘉措的难题,她迎刃而解,既不负他,也不负自己。倘若她以他为自我世界的全部,时时痴缠,再美好的情感也经不起所谓安全感的禁锢吧。
“不怕,我最起码拥有自己!”她的话,我记着,并且送给另外一个为与当海员的丈夫相守照样割断积累已深的人脉关系工作从零开始的朋友。
先生读书不少却敦厚木讷,不懂风花雪月不擅人情交际,且因肤色偏黑,罩在厚厚近视镜下的一张脸,不笑时,严肃得很,总让人以为是我河东狮吼欺负了他。
记得某次我母亲来,这呆子在学生面前谈笑风生口若悬河上下五千年历史满嘴溜,这会竟如老鼠见猫招呼都不敢怎么打就拔腿往厨房开溜。还好母亲知他脾性不以为意,倒是我尴尬不已恨不能一把敲开他的榆木脑袋。
可怜我与他相识相守二十年,虽曾在第一次见面时得赏过一小篮鲜花,可这小虚荣再无第二次,甚至我在他面前念叨了好几年结婚戒指在他宿舍被盗了他也不为所动,害得我只能趁与他在外游玩试戴手饰之机套了个铂金的再不肯褪下,他才哭笑不得地跑去付了款。
如此种种曾让我极度郁闷,感觉自己天性里的浪漫因子都被他压制了。可想想只要他在家,我就可当“甩手掌柜”,啥事都不用打理,能睡到自然醒,醒了张口就有饭吃,若脑袋有灵光,又可海天胡地与文字争斗一番,那是多么的自在与任性,多么美好而尊贵的生活。
再回头认真想想,人当初早早捧上“铁饭碗”,难得既不嫌我身板短小一幅不讨喜的样子,又不嫌我在村委会挂职锻炼快满四年工作前景还不明朗,我还想咋样?不能得寸进尺嘛。又有人说先生傻,咋就找她呢?就算我后来正式踏入公门,又调出城,步步前行,也还是有许多人不解,有人甚至一再当面求证,弄得我也忍不住问了他好几次,这呆子依然沉默是金。但我不会忘记那个暑期,他为通我血液,暖我手脚,每天买菜都买回一块上好牛肉,然后钻进厨房洗净切好,用烧酒炒,加上白术生姜蒸、焖、炖,每天雷打不动花两三个小时给我做一盅牛肉汤,几乎从无间断。
这香浓的味道,至今遍布我们小家每个角落。
就把它与他的不弃和包容当成专属我的一场轰轰烈烈之情事吧,让它像我的文字一样,与《家有先生》《那一篮玫瑰花》《那一盅牛肉汤》《我喜欢让你看见》《唯一,就是我想与你说的》一起散发芳香,融进我和他的灵魂。
吃了许多他做的菜以后,不懂做菜的我有了做菜的欲望。一回生两回熟,慢慢地,我可以自己做一大桌子了:白切鸡、三杯鸭、炒鲜猪肚、梅子猪手、白灼虾、鲫鱼煲……食材很寻常,但每一道都很花心思。三杯鸭我得先用一杯花生油一杯酱油一杯醋腌好,制作时得掌握配料比与水量,得炒香配料,得趁着热油提着鸭子在锅上来回摩擦直至上色,然后加水、调小火,慢慢守在锅边……猪肚我得剥去油脂、刨去附着物,用淀粉、生抽、盐和香油反复搓洗干净后,装上胡椒,和清水炖上一两小时,切块,爆炒,和煮熟备用的西蓝花摆盘,再做个酱汁……梅子猪手是一次买菜时听一位阿姨介绍后,学着买来咸话梅用清水浸泡,把猪手飞水后,和生抽等配料放进高压锅……高压锅其实是做菜的好工具,只要心不急,掌握好火候,很多菜都可做得色香味俱全,而且费时不多,我这样做出的豉汁排骨、香菇云耳焖猪脚等菜色,他和大妞每次都惊艳不已,吃得不亦乐乎,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拥有满足与成就感?
醋,这一酸溜溜的东西,小店的主人专门用来养家,我专门用来调味,也有人专门用来干吃。无论是醋,还是别的,既是调料品,也是催化剂,怎么吃,怎么用,全在人怎么烹饪。两性情感中,生活里,我更需要烹饪自己,我从来不做一株藤蔓紧紧缠绕他,与我把手言欢的,不止有三场修成正果的爱情。
人间烟火百味,要想甜加点糖。如何把醋吃出好滋味?我又得好好想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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