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塑料袋

年近了，落在山旮旯的张小七杂货铺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外出打工回来的人和本村留守的人都开始罝办年货了。店铺老板张小七忙得不亦乐乎。他忙却不糊涂，谁来过谁没来，心里明镜似的。此刻他比往年更显心急。山里头那个每年都要来买几个黄色塑料袋的夏连心还没出现。

没有人知道夏连心无论买什么都指定要黄色的塑料袋装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觉得那个皮肤黝黑，长得瘦瘦小小的娃儿有点奇怪。10岁的小姑娘，一个留守儿童，底下还有个6岁的弟弟，一起跟着上了年纪的奶奶住在山上。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每次来买日用品，都是夏连心跑前跑后。张小七记得，四年前她第一次来，是她回来过年的父亲领着她认路来的。从此以后，她负责给家里买东西。她家住得偏僻，一来一回有六公里。从没听她叫过一次累或苦。他暗生怜惜，格外照顾。有次店里的黄色袋子刚好用完，来买盐的夏连心有着掩不住的失望，递给她一个红色的小塑料袋，她接都没有接，执拗地拎起一包盐就走了。从此之后，店里的黄色袋子，成了她的专供。其他的顾客，只给红色或是白色的袋子装东西。

让张小七感到奇怪的是，每到年底来买东西的夏连心，除了按照往常用黄色的塑料袋装东西外，还会掏钱多买几个黄袋子。张小七的老婆有次实在忍不住问：“小姑娘，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用黄袋子呢？”她羞涩地笑了笑，红着脸，低声说了一句，可谁也没有听得清楚。看她难为情的样子，张小七的老婆也不好意思再追问，只是当她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路时，才和他说起这事。他心也有疑团，但觉得小姑娘这点特殊喜好无伤大雅，就对着他那个凡事都喜欢刨根问底的老婆说：“就你多事，可别吓着人家小妞了。”老婆给了他一个白眼，没再吭声。

夏连心没有让张小七失望。当她单薄的身影由远而近时，他手脚麻利地已经把一捆鞭炮、半斤沙糖、一斤饼干、一瓶酱油，还有八个苹果分别装在两个黄色的塑料袋里，又扯了几个新的黄色袋子放在里面。当她进店时，他已熟练地报出价钱。她接过去仔细看了看，递过钱，满意地笑了。她每年都买这些东西。熟悉她的张小七问都不用问她就帮她办妥当了。当他把钱找还给她时，说那几个袋子我就不收钱了，送你。她的小脸瞬时红得像个苹果，从找回的钱里抽出一张一元人民币，放在桌上转身就跑了。  

夏连心的父亲在年廿八那天来张小七的店里买烟，张小七当着他的面夸他家姑娘懂事，乖巧。那个满脸沧桑的汉子有着掩不住的开心和得意，连声说谢谢。张小七的老婆见他高兴，就试探着问他：“你家娃儿可真懂事，长得又可爱，只是不知她每年要那么多黄袋子干啥呢？”

夏连心父亲的眼眶湿润了。他顿了顿说，咱家娃儿有心，那些黄袋子，都是留着给我用的，我每年过年回家，为了省点路费，和孩子妈一路风风雨雨，骑摩托车回来。手套不够挡风，容易湿，孩子怕我们的手脚和膝关节会被风吹坏，被雨淋到，就每年存着那些塑料袋给我们回来或返程的时候用。她说袋子脏了可以重新换一个，不用洗。她选黄色，是方便我们回到山脚的时候，站在山上的她就能在一大片红红白白的车骑里辩认出我们，然后煲好汤，煮好饭，炒好菜，让我们到家就能吃上热的饭菜。娃儿懂事，却让我倍感心酸，若不是生计所逼，我也舍不得离开他们。

夏连心的父亲接着说，今年俺工厂送了俺油卡，让骑车回家的工人们能途中免费加油，还给俺配了雨衣、反光背心、护膝、矿泉水、八宝粥等，再不用再挨饿受冻了。可我们不想辜负娃儿的心意，所以将近到家的时候，便会换上她为我们准备的黄袋子。娃儿高兴，我们也高兴。

张小七夫妇双眼泛红，老板娘说：“夏兄弟你放心，以后我会帮连心准备好黄色的袋子，不用她一个个地攒得那么辛苦。”

夏连心的父亲连连摆手告辞说：“谢谢大姐的心意，俺厂里贴了通知，说以后的每年会为俺这些外出务工的工人买车票回家，再不用骑车回来，所以不需要袋子了。”

张小七目送着夏连心的父亲跨出门外，心头百感交集，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老婆说：“都说娃儿是父母的心头肉，父母又何尝不是孩子心里头的挂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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