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环人的审美很多元,他们并不总是遵循同一种秩序。
秋风乍起时走进火炬开发区大环村,比肩而立的旧侨房于灰调中散发着时光的质感。正当我们沉浸过往时,猛然又与一座大红色的公共建筑撞个满怀;再转角,又邂逅一座黑白风格的徽式民宅。看似步步出奇,连贯起来却也相映成趣,俨然自成一派。
无论寒暑晴雨,大环村的碉楼总是肃穆挺拔。记者 文智诚 摄
这种“天然去雕饰”的自由和兼容,不仅蕴含了大环人对传统空间美学的解构,也是滋养这个侨乡村落生生不息的精神源泉。五邑大学原副校长、教授张国雄认为,从旧侨回乡造屋,到今时乡村振兴建设,大环村始终涌动着一股开放从容之力,这力量便来自于他们对自我目标的清晰认知,以及对自身文化的高度自信。
■侨村人物
天上“飞将军”,地上“粤乐宗师”,文武兼修浩气长存
据《侨乡大环》记载,大环村建于元朝末年,至今已有600多年沧桑历史。相传,古时这里为一片广阔谷地,三面环山,小隐涌上游从此流入,并由东至北倚山随河环绕,在村前成S形,故得名大弯村,后认为“弯”字读着不顺,易名大环村。从广东沿海村落形成的历史分析,大环村是由渔民族群聚居建成,古人多以划艇打渔、种植为生。至清末期间,大批乡亲出洋谋生,足迹遍及美国、加拿大、澳洲、智利、古巴等国。
在他们中间,“飞将军”张惠长的名字可谓家喻户晓。1889年,张惠长出生于大环村,幼年时随父侨居美国。1914年,抱着航空报国的愿望,张惠长进入美国纽约寇蒂斯航空学校学习飞行技术。学成回国后,张惠长曾驾驶“广州号”飞机环飞全国,掀起“航空救国”的热潮。1937年10月,张惠长辞任古巴公使,回国任中山县县长。抗日战争爆发后,贯彻联合抗日的主张,组织建立抗日救亡群众团体“抗先队”,并任总队长,领导中山守备队在横门等地抗击入侵日军,取得两次横门保卫战的胜利,有力打击了日军嚣张气焰,鼓舞了中山军民的抗日斗志。
受张惠长大无畏精神的影响,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大环村民积极参与保家卫国的多场战斗。碉楼上的累累弹痕,石鼓公园的抗战纪念亭和烈士纪念碑,还有不少人家门前的“抗日战争堡垒户”铭牌,似乎都在诉说着大环村民投身战役的英勇事迹。
吕文成是大环村声名显赫的文化名人。记者 文智诚 摄
从硝烟中抽离,大环村的另一位灵魂人物浮现在我们眼前。他被誉为20世纪20年代以来广东音乐最卓越的演奏家、作曲家,也是广东曲艺、粤曲的出色演唱家和革新家,他就是声名赫赫的吕文成。在音乐事业中,吕文成并不抱残守缺,他认为中国民族音乐旋律纯朴,西洋音乐则更注重和声。他希望与有识之士共同合作,创作出既保持中国风格,又有和声音乐长处的“新声”。吕文成毕生致力于广东音乐、粤曲艺术的介绍、传播、革新和发展,还别出心裁地创制了新乐器——高胡,在广东音乐史上写下了可贵的篇章,留给世人一份珍贵的民间音乐遗产。
■侨村寻迹
在不知不畏中解构建筑美学,在世界视域中塑造文化自信
据统计,大环旅居海外的华侨有1000多人。民国初期,一些家境殷实的华侨,为了抵御海盗土匪的袭击,纷纷在家乡建设碉楼,以求自保。多年致力于碉楼侨房研究的张国雄教授告诉记者,这些碉楼以坚固为要,墙壁厚度可达1尺左右,大门多由红木制成,有的每层都设有枪眼,的确易守难攻。
“大环村现存34栋碉楼。在火炬开发区,这个数量虽不是最多,但要论碉楼的精美、碉楼的故事,大环绝对有代表性。”大环村党支部书记吕加明表示,鼎鼎大名的蓝碉楼、红碉楼,还有松鹤楼、自卫楼、东卡等,都是值得细细研究品鉴的碉楼样本。
这其中,蓝碉楼是比较容易辨认的。蓝碉楼,顾名思义就是一座以蓝为主色的碉楼。但因经年累月的日晒雨刷,碉楼外墙的蓝色颜料已经斑驳残缺。初秋的阳光铺洒下来,只有柱廊下、窗框旁仍闪耀着几缕湛蓝的光彩。抬头仰望,蓝碉楼最为标志性的圆环,纹丝不动地屹立在楼顶,似一只智慧之眼,默默注视着大环外面的世界,颇有几分孤独智者的意味。
与蓝碉楼相呼应的,是红碉楼。红碉楼因其红色外墙而得名,其门额镶嵌“柱庐”牌匾,天台建有琉璃瓦六角攒尖亭,是中山较为少见的特色碉楼。曾闻在抗日期间,被日寇军机扫射,墙体至今仍留有弹孔。开锁入屋,以黄、绿为主色的中式装饰风扑面而来,在窗外苍翠华佗山的映衬下,显得独特而神秘。不过,因屋主早年移居国外,红碉楼疏于照看,房顶树根穿生、房内漏水不断,整修工作刻不容缓。
大环村碉楼精美的灰雕。记者 文智诚 摄
时近傍晚,一扇扇门被开启,一栋栋碉楼被敞开,人们的脚步却越来越慢。张国雄细细鉴赏着每一个房间的壁画,就像与每一位屋主进行穿越时空的心灵对话。有的屋主以画面为自己立传,从村口的渡头,到轮船出海,再到西洋街道汽车穿行,最后再回到熟悉的村口,一个衣锦还乡、落叶归根的故事就这样缓缓道出;有的屋主喜欢以诗言志,在门楣上、在天花板上,一句“堪笑世人争寸土”将其遗世独立、不愿落入凡俗的精神境界表露无遗。
张国雄告诉记者,这些建筑细节既是当年华侨们融贯中西的精神写照,也是他们留给后人的历史“线索”。几乎每一栋碉楼里,都充斥着中西元素碰撞的火花。例如,承担叙事功能的西方油画一旁,就是以梅兰竹菊为主题的国画装饰;当年从满洲仓进口而来的西方彩色玻璃,中间却镶嵌着中国传统的仕女图。
“这正是碉楼建筑最为独特的艺术特色。”张国雄认为,当年远渡重洋外出谋生的华侨们,本质上属于农民阶层,奉行实用主义审美观。“他们不讲建筑流派,不讲美学体系,而是看重功能上实用、审美上符合个人意志。也就是说,不管东方的还是西方的,也不管其他人怎么看,他只想把自己认为最实用、最美观的形式和元素统统融合到这栋倾注自己毕生心血的建筑中去。”
这种不知不畏的解构精神,恰恰体现了中华人民朴素又蓬勃的文化创造力,也真实刻画了那个在流动中发展、在融合中进步的时代切面。“不管经受了多少西风西雨,老华侨们从来没有舍弃过家乡故土的文化传统,他们在世界视域中塑造了独具风格的文化自信。这就是华侨,这就是华侨的精神。”张国雄动情地说。
纵观大环村一众碉楼,虽承载的华侨情志不同,在现代社会中的命运各异,但它们无论寒暑晴雨,总是肃穆挺拔、从容淡定。对大环人来说,那是如同父亲臂弯一般宽厚的存在。74岁的马银英婆婆,数十年来用心“陪伴”着蓝碉楼。碉楼里每一幅鲜亮如初的蓝色图案,她都细细端详过;院中古井里打上的每一桶甘甜水,都滋养着她的晚年生活。已退休的城东社区侨务干部郑凤婵,年轻时曾在蓝碉楼隔壁居住多年,“早晨从来不用上闹钟,从华佗山飞来的鸟儿都喜欢停在碉楼,它们会准时叫醒我。”
■侨村发展
文化内核+碉楼载体+生态基底,打造特色浓厚的美丽宜居示范村
9月11日,石鼓公园里,两棵古榕树遮天蔽日,形态各异的花岗岩石群继续见证着大环村的沧海桑田。在此消磨时光的老人告诉记者,大环村分渡头、中环和里头三个片区,靠近小隐涌、华佗山西北部的为渡头,是往昔载客、河运的重要节点;华佗山西南片为中环,也就是大环村的中部;华佗山东南边为里头。
村内公园的古榕树遮天蔽日,居民悠闲地纳凉健身。记者 文智诚 摄
整体来说,大环村街巷肌理保存完整,多种文化在这里碰撞共生。那么,如何让吕文成、张惠长等历史名人与革命先烈的事迹,如同碉楼一样,凝聚成为大环村宝贵的精神文化财富,并代代相传?一道并不简单的题目,摆在了新时期大环人的面前。
吕加明表示,自2021年起,大环村启动了特色精品村建设。经专家考察审议,确定以“文化内核+碉楼载体+生态基底”的传统村落活化范式提升村庄景观风貌,展现岭南碉楼特色,彰显中山革命记忆,打造特色浓厚的美丽宜居示范村。
自2021年起,大环村启动了特色精品村建设。记者 文智诚 摄
在一期工程中,大环村重点打造了吕文成纪念馆,整修了张惠长故居及“飞将军”广场。其中,依傍于小隐涌的张惠长故居,由于种种原因,曾先后租给手袋厂、小五金厂等作为车间使用,不仅卫生环境令人担忧,也对房屋墙体造成了不良影响,甚至一度成为危房。经修缮,张惠长故居外立面现已焕然一新,内部装修也在有序进行中。
吕加明还介绍,除了重点文化建设项目,大环村还开展了不少改善村民生活环境的民生工程,如规划建设东卡公园附近停车场、篮球场、步行径等民生设施,建设完成石鼓公园及周边道路景观提升、官巷文创坊建筑改造、大环红色会堂补强加固、大环民俗馆建筑及硬装改造、大环市场改造等多项工程。
如今大环的村道两侧、居民的房前屋后,许多地方都见缝插针建设了“口袋花园”;依据片区划分设置了垃圾投放点;“空中蜘蛛网”的三线整治工作也大有成效。良好的基础设施、优美的自然环境,再加上名人故居、碉楼建筑等丰富的历史文化遗存,大环正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前往“打卡”。
“我们的发展速度,要与深中通道同步,争取在通车之前,把大环村建设成为整个粤港澳大湾区的特色精品村。”吕加明说,为了尽早实现这一目标,大环村将加快开启特色精品村建设的二期工程。“在二期工程中,我们将以扩大大环文化影响力、切实提升居民幸福感为目标,整合多方资源,共建精品大环。”
被这股热火朝天的建设潮流所吸引,土生土长的大环人柯毅林也于近年回到了家乡,“做一名普普通通的村民”。柯毅林喜音乐、爱收藏,对一切泛文化艺术类事物怀有极大的热情。他向记者透露,自己计划在村里建设一座本土文化艺术展览馆,不仅用于展示自己多年收藏的古董,还将融入村史、民俗以及红色文化等多元内容,让更多人了解大环、爱上大环。“该项目将采取与村合作共建的形式,目前已成立筹建办公室,相信蓝图会变成现实。”柯毅林对未来信心满满。
■往期回顾↓
编辑 陈家浩 二审 朱晖 三审 程明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