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为什么你叠的衣服那么方正？”

“那是我年轻时，跟随你舅爷爷在部队生活好些年，习惯了军人的生活。”母亲轻抚小宝的头。

一生要强的母亲与“闲”绝缘，勤俭刻进骨子。这些年，时光如狠心的画师，在母亲脸上肆意涂抹；满鬓霜白似冬日初雪，道道皱纹如岁月沟壑，她身子骨硬朗，每当风雨来临，为家人撑起安稳天地。

今日，她拆洗被套，双手揉搓间，把温暖和爱揉进每一丝纤维；明日，她架起眼镜，针线在衣物间飞舞，将生活琐碎缝补。母亲总不知倦，在柴米油盐间调色，给平淡、贫穷、平庸的日子填满诗情画意；她仅小学三年级文化，可心中藏着一个小宇宙，装着世间至理。

自幼，母亲教导我们：兄妹间要情同手足，困难面前力挺脊梁，挫折面前勇敢面对。儿时，家境贫寒，经济拮据，但母亲似“魔法师”，用双手与智慧装点生活；无论晴天或雨天，天未亮便出门劳作，身影在田野穿梭，与土地对话，与日月争辉；傍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做饭、烧菜；临睡前，煤油灯下剪烂补烂，实在太困，就依靠床头打个盹儿。

农闲时，她在房前屋后种蔬菜，插红薯，播花生；菜地里，辣椒、茄子、豆角、黄瓜等挂满枝头。而我，喜欢刚成熟的黄瓜，嫩甜香脆，趁母亲不注意时，伸手一扯，连根拔出，母亲心疼地骂骂咧咧；还有那未曾“长大”的辣椒和茄子，偷偷地摘几个，清蒸后浇上猪油、撒上食盐，和着捣碎，就成了一道地道的下饭菜。

即使再忙，母亲也会在煤油灯前教我叠衣服：双手胸前抱、两边来对折、上下取中间；还告诉我衣服得按厚薄、长短等分类摆放；换季时，又教我合理调整衣柜的有限空间。每次，她目光专注且温柔，似乎能穿透岁月，看到长大的我。只是，她那因操劳而粗糙干裂的手，每次触碰到我，犹如针毡，痛而深远。

母亲心灵手巧，干活利索，一件衣服，能快速定型，方方正正。折叠中，阳光的味道随着母亲的抬手间一并藏进衣柜里，也藏进了我对未来的憧憬。

无意间翻开衣柜，看见高中时穿过的校服，静静地躺在柜底，袖口有缝补的痕迹，白色布料已泛黄，可轮廓分明、干净又整洁。我揣在手心，仿佛又见到母亲帮我洗、叠衣服的场景：冬日，温度几近零下，河水虽冒热气，但冰冷刺骨；伸手下水，需要勇气，可母亲用通红的双手不停地搓洗，冻僵了，在嘴边哈口气又继续；任何时候，衣柜的衣服永远是整齐、有序地排列，就如母亲教导我们做人要端正、处事要讲理。

工作后，母亲随我一起生活，洗衣服、叠衣服似乎成了她的专利。一次，活动时要穿白衬衫，可家里的衬衫领口、袖口发黄，还有难以洗掉的污渍。早上起床我心急得团团转；母亲默默接过衬衫，倒热水、撒洗衣粉，不停地用力搓洗。中午回家，亮闪闪的衬衫已叠好在床头，显得格外耀眼。那一刻，我望着母亲满是疲惫的笑脸，泪水夺眶而出。

前些日子母亲手腕痛，我只顾着陪她去看医生，却不曾想起帮她洗、叠衣服。直到自己手腕疼痛使不上劲时，母亲说：“你手不方便，换洗的衣服拿给我吧”。我无言以对，只是“胸痛”与手痛交织。晚上洗澡时打开衣柜门，平时让我随手扔进衣柜的衣服已分上下两层摆好，左右、前后层次分明、整齐有序；顿时，一股酸楚涌上心头，泪水再也没能忍住，我捂住嘴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拧到最大。

今年，母亲已74岁，她叠的是深情与牵挂，是岁月编织的温暖锦缎。平凡的举动中，我读懂母爱的深沉与伟大，那是无法割舍的眷恋，是航行的灯塔、前行的动力，如溪流润泽心田，如烈火温暖灵魂，如星辰照亮人生。

我劝她别叠，她却笑着说，叠衣服心里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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