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平||时光里的瓷子(叙述 /散文)
栏目:文棚 来源:中山日报 作者:朱小平 发布:2023-02-08

抢瓷子

那时,衣袋里兜着一副五粒或十粒的瓷子儿,在路上蹦跶,周身发出嚯索嚯索的作乐声,好比是口袋里有几个铜板元宝的小主儿,很带劲。只是那粗布衣袋,不及瓷子儿牢实,很容易磨破,财一露白,就会往外走漏风声。太多物事,也是在风里飘飘乎残缺、消散、迷茫,遗失。

人似乎天生携带凡事皆求吉求利的愿景。为了再次凑齐“十全十美”“五福临门”的一副完整瓷子儿,我可是动了一点歪心思。

我在石板台阶沿下,追着一只边啄食边喂养雏鸡的老母鸡,游走着吃闲饭。趁四下没大人,故意摔了一跤,磕破一个白瓷蓝花饭碗,目的只为取其底座,敲几粒瓷子儿,又怕被爷爷奶奶责骂,不珍惜粮食和家什器具。于是假装不小心失了手,假装惋惜那只破碗,赖在原地大声哭嚎。爷爷奶奶惊闻哭声,慌乱跑出门来,双双急问:“没伤着吧?”我摇头晃起眼泪纵横,奶奶见散落在碎瓷片与地面的饭粒,被一群小鸡啄食得干干净净,笑起脸上菊花丝瓣灿烂:“打发打发,越打越发,莫哭莫叫,碎碎平安!”爷爷慎重拾捡起那些凌乱的碎瓷片,径自去了屋后竹林深处隐秘的角落。

我用两袖的清风,潦草擦干眼泪,提起爷爷那把笨钝的长把砌墙刀,蹑手蹑脚溜进竹林,翻找到刚才打破的烂碗底,摆在砖块面,“三下五除二”敲击成了方圆粒状骰子,这就是我迫切想要的瓷子儿。愿望眨眼间得以实现的快感,使我忘了反思检讨自己的狡诈。

第一次“碰瓷”得逞,庆幸是碰到了慈善又宠爱我的爷爷奶奶身上,他们只当我撒了一个娇。这事儿对外人一次也不能干,弄不好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多年以后,听到北方人说“瓷实”一词,我难以理解,这词义为何用来形容朋友之间的情谊坚不可摧?人性是最经不起推敲的。我更信服它的本义:牢固扎实。我制作瓷子儿,一定要选经历了瓷土打磨、千度高温烧炼、上了玻璃釉色的白瓷碗底座材料。

也有小伙伴的瓷子儿,是在马路上捡的杂色小卵石,或是灰色断残瓦片边角料,或是褐色钵碗的缺口沿边。我觉得那都不如白瓷子儿亮眼顺手。小卵石圆滑难以把握,瓦粒子蒸钵子抓几下就掉粉土松垮变小,颜色还土不溜秋。我们在泥巴地面上玩“抢瓷子”,有很多高难度的动作,需要明晰的色泽与清脆的乐声来辨别技艺,是否滥竽充数,是否打了含沌不清的“擦边瓷子”。

一把白瓷子儿放手心,手背一抖撒落在地,将手背筛留的一粒瓷子儿,用拇指和食指捏紧在上,成一个空口圆,扔一粒瓷子往上空抛的同时,还要拈起地上的另一粒瓷子,入空口回漏下,两粒瓷子在交换的瞬息若是相撞,发出响声,表示“穿针引线”没过关。

抢瓷子游戏,“夺子”这个环节难度系数较大。垂直向上抛掉一粒瓷子,等瓷子落下眨眼间,在地面上连续拈起,间隔开的两粒或三粒瓷子,一起抓到手中。早几天跟发小春连,在电话视频里,聊起儿时玩“抢瓷子”的游戏,我说这个动作很像小鸡啄米,应该叫“啄子”更合理更贴切。她知道我心里,是在刻意回避一些与“抢夺争斗”有关的字眼。

小伙伴春莲说抢瓷子最难的环节,算是起步的“扭丝”。这个环节无需对手,自己一个人单手溜花式瓷子玩,耍杂技般接一粒丢一粒,瓷子在空中扭来扭去不落地。人最难战胜的对手,其实是自己。

刚敲出来的新瓷子儿,有些剋手,把玩摸搓一段时间后,瓷子儿就如玉珠那样润手顺手了。可如果技术不娴熟,两粒瓷子正面硬碰硬,还是会磕出新的尖利棱角剋手。

抢瓷子,多么像人生的成长历程,我们年少轻狂时,如一颗未经打磨的石,一身粗砺,直到被岁月的风雨南墙,逐渐洗礼、消融,我们表面变得圆通平和起来,内心却始终保留坚硬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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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徐向东 二审 向才志 三审 岳才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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