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平‖采藕(实力/散文)
栏目:文棚 来源:中山日报 发布:2022-05-27

采藕带

我自水乡来,岂不识藕带。

“藕带”一词,是写在书面上的。我老家喊“藕带”为藕肠子,或藕管子、藕根子。

当时节从暮春转交给初夏途中,那沟渠、湖泊、池塘,在旧年荷花盛开的水面上,已有蜻蜓立上头。此刻,藕带就潜伏在荷梗底下的淤泥里,默默横向伸展。

食藕带之习,自古有之。明代医学家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藕蔤(藕带)气味甘,平,无毒。”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其实任何一种能食之物,皆可称之为“药”,补药和疗药。有补给养活生命的营养所需,亦有疗愈身病心病之功效。于是又听到李时珍说藕带:“五六月嫩时,采为蔬茹,老则为藕稍,味不堪食。”

我们一群活蹦乱跳的小伙伴,抓紧初夏不寒不炙的气候,去采藕带啦!

浅窄沟渠的藕带,多数是野生的,根管短细,表皮上布满古铜色锈汁,怎么清澈的水也洗不明透,生嚼起来老硬涩结,难以下咽。

深阔湖泊的藕带,我们是不敢随意下手的。湖水深到脖颈,甚至淹没头顶,水性再好,不遭溺水上了岸,也会被自家长辈打得屁股开花。

我们只好瞅准本村林家后屋边,刚没过膝盖的池塘着手。他家看门的“大黑”,早已与我们在上下学来去的路上混熟,常摇摆着尾巴,给我们敞放“后门”。

在一个风柔日煦散学早的黄昏,我们经过林家池塘边,把书包往岸旁柳树叉上一挂,麻溜卷起裤脚撸起袖子,淌入池塘,揪住一柄鹅黄色嫩荷叶,对准卷叶下方尖角,顺着荷梗摸下去,淤泥中摸到一个梗节,慢缓地抽离出水,一根拖泥带水的藕带,就轻松在手了。

这时,你千万不要着急掐断藕带,稍不小心,淤泥水倒流进藕带中间的细圆孔,从而使整根藕带“黑心”作废。你必须在身边混浊的小片水面,来回一个划拉,才可见出淤泥而不染的白玉藕带,两指合力一折,在衣服上揩干水,一口气能吃好几根。味儿清脆鲜嫩,舌尖上弥漫着淡香余甘。

正在我们沉浸,贪婪得不想上岸时,林家老头从岸边柳树林里发出一声怒吼:“一群短命鬼,这回可给老子逮着了!”他把柳树叉上的书包悉数收走,我们慌乱地在水中丢掉用红领巾捆扎的藕带,趔趄上岸。继而想到,空手无“脏物”,林老头没了证据。我们一个个挺起胸膛,像梁山好汉一般,理直气壮跟在他身后索要书包。

“把书包放下!蠼群子(蚯蚓)的泥巴,天上落的雨,水里生的荷,跟你何干?把书包拿来!”我们大声翻腔与林家老头硬干。

如果我们用甜嗲嗲的童音、用乞讨乞求的可怜口吻:“林大伯,不,林爷爷,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您,求求您,不要状告老师家长,大发慈悲把书包还给我们吧!”也许,我们当夜就不会吃父母的“柳条”了,次日就不会被老师批评了,罚站在操场的旗杆下,晒起一脸火燎火烧。

似乎一夜间,我们被一根藕带牵引着,正儿八经成熟起来。

如今与发小们天各一方,我们在视频里笑说这段采藕带的往事,笑着笑着,眼角流出了两行弯弯扭扭的泪水。我说,好多年未吃到家乡的藕带了。

一直留在故乡的发小春莲,早几天精心用塑料袋泡沫箱层层包装,快递过来几把时令藕带。嘱我就鲜立即炒食,隔夜氧化变色变味就不好吃了。

取了快递回家的路上,我按捺不住抽出一根鲜嫩的藕带,咬一口,清脆,再咬一口,浅甜。每咬一口,都牵扯出几线长长的藕带丝,粘在唇边难以抹去。丝丝缕缕,一如这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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