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心 

笃，笃，笃……

唉，又开始了。一连几晚，像定了闹钟，老妈拐杖敲击地板的声音，总会于凌晨两点在客厅响起。

声音似乎略有节制。万籁俱寂的时间段响起，还是让人心生烦躁。

我起床，指给老妈看电子钟，送老妈回卧室。回房间刚有些迷糊，敲击声开始了。

再次起身，我告诉老妈时间还早。我指指主卧，妈，他还要上班呀。

老妈像个犯错而害羞的孩子，赶紧退回卧室。

消停了一阵，我在梦乡外徘徊，敲击声又开始了。

老妈过完九十大寿，我送走了哥嫂，带老妈去看医生。老公立刻开车拉我们娘俩去了大医院。内科外科检查了个遍。医生说，老妈只是老了，并没有大毛病。我在老妈面前蹲下身来，摸摸这儿摸摸那儿：妈，哪儿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我可是你的亲闺女。老妈抬了抬她似乎有些沉重的眼皮，说，也没啥不舒服，我想回老家了。我想回去帮帮你哥......

我哥我嫂好着呢。你就放心待着吧。你回老家，老姑娘得多想你啊。

带大我的女儿，老妈跟我过了二十八年。

为什么非要回老家呢。我一遍一遍地问老公。闷葫芦也一遍一遍反问我。

哥哥孝顺嫂子贤惠。老妈和他们一起生活，没什么不放心。可我就是一百个不愿意。有情感的不舍，也有实际问题。省城的医疗水平农村根本没法比。老妈九十了，身体还好，颐养天年谁个不想哦。跟着我这么多年，最了解老妈和老妈最贴心的是我。老妈爱吃什么能吃多少，不爱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头疼脑热没胃口，煲什么汤去火，吃什么食物开胃，老妈什么事开心什么话不爱听……让我把老妈送给哥嫂我才舍不得呢。我已退休，有足够的精力和时间照顾妈陪伴妈。

笃，笃，笃……

我给老妈的拐杖头包上了厚厚的布，可声音包不住。还好楼下的邻居出国不在家。可人家随时都会回来的呀。

老妈老了，却比年轻时执拗。老爸活着的时候，性情温顺的老妈什么都听老爸的。老爸走了，老妈听我哥的。女儿家住了几十年，她听我的，可也没少念叨我哥。老妈是天底下最替儿女着想最爱唠叨的老人了。

我反复地和老妈说了她必须留在我身边的理由。老妈不争，不吵，不说话。不经意间我几次发现，老妈看着我哥家的全家福，眼珠都不动一下。

我临时接了一项志愿者任务，去说服和接回一位偷偷跑回家的老人回敬老院。三天后我返回了家。

家里不见老妈。对着接到电话赶回来的老公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吼：为什么要送老妈回老家？诚心的吧？之前就预谋好了吧？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老妈老了，你把她当包袱甩给我哥啊。亏我妈对你那么好！大男人的责任心让狗吃了吗？

我越说气越急，越说声音高，说到后面，声泪俱下。

闷葫芦一脸愧疚，搓着两手，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任由我骂。憋了老半天只说了一句话，我也不愿意呀……

第二天一大早，我扔下句话：回头找你算账！摔门而去。

嫂子没惊讶我的到来。见过乐呵呵的母亲之后，嫂子笑着引我去看新装的坐式马桶，又领我进房间，取来个笔记本和两小瓶药。扉页夹着张银行卡。扫一眼号码，没错，是老公的。日记本首页，是四个手机号。嫂子告诉我，前两个是村里两个小客车营运老板的。老公已交代好，还交了定金，需要时第一时间保证把老娘送到距离最近的县医院。后两个是我和老公新换的手机号。继续翻下去，是高龄老人身体容易出现的问题和处理方法。一瓶药是硝酸甘油，另一瓶是速效救心丸。

还真小看闷葫芦了。

猛然想起，好几次老公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眺望远方，叹着气：唉，人都有老的那一天啊！

老妈在身边的日子，总觉得不够睡。老妈回了乡下，我却睡不着。没有笃、笃、笃的声音响起，心反而悬在半空，没着没落。

眼皮一合，老妈在面前。眼皮再一合，还是老妈。索性不睡了。原本要快递到乡下给老妈的，吃的用的一并装大包里，回乡下我看老妈去。

推开哥的门，我呆了：哥苍白着脸，头软软地倚在老妈的腿上，满面慈祥的老妈，左手里是大半碗金灿灿的小米粥，右手正在把羹匙送哥嘴里。老妈像伺候不懂事的孩童：张大嘴，吃了小米粥我儿病就好了。大口吃，病好了咱欢蹦乱跳出去玩......

一屋子的太阳光笼罩着哥，也笼罩着老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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