侨村行⑨ | 沙边村:百年百碉抒侨韵,烟火气里忆经年
栏目:健康 来源:中山+ 记者 付陈陈 发布:2022-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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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雾色氤氲,初秋的太阳慢悠悠地在云层里穿行。骑着老式“二八大杠”的阿伯从碉楼林立的窄巷中慢慢驶过,车头的铃铛偶尔在经过某个路口时发出一串悦耳的“叮铃声”,生机盎然的一天,就此苏醒。


沙边村中的沙边学校。记者 余兆宇 摄

在有着“百碉侨村”之称的沙边村,闹与静仅有一街之隔。不同于南区诸多山水环绕、恬静悠然的侨村,沙边村更像一位拥有双面性格的中年人,一面藏着悠长的历史故事,一面散发着人间烟火气。这样的反差,到了夜里更为直观。白日里挺拔如苍松的碉楼群,于夜幕中悄然隐匿了气息。而百米外的沙边夜市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在工厂忙碌一天的人们,被空气中弥漫的烟火气吸引至此,于推杯换盏中,倾诉各自的烦忧,这便是沙边的韵味所在。

没有谁规定了人生的路要怎么走,而侨村未来应该如何发展,也不会只有一种答案。作为拥有数万名外来人口的“百碉侨村”,沙边正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向世人展示它的多面魅力,解锁专属于沙边的发展密码。

【沙边往事】

华侨遍布世界20多个国家和地区

沙边的侨故事,要从19世纪中叶(1850年前后)说起,那时村民孙正邦、孙述潜、孙玉霭率先前往加拿大卑诗省北部一带淘金,后来,越来越多的村民为了生存开始出国谋生。有些被欺骗“卖猪仔”而去,有些是被亲人带去,有些则是冒名顶替买一张“出世纸”而去,故有人改名换姓。不论哪种去法,都必须至香港乘坐所谓“总统号”“皇后号”孖烟囱客货商船,或是双杆客货轮底层货仓,几经生死,远渡重洋。

如今的沙边村华侨众多,遍布于世界20多个国家和地区。

【侨村寻迹】

华侨捐款回乡盖碉楼
近百座碉楼拔地而起

数量众多的碉楼,是沙边村的一大特色。金秋时节,行走在整洁的村道中,一栋栋中西合璧、居守兼备、千姿百态的碉楼让人应接不暇。一簇簇开得红而热的三角梅明目张胆地从围墙上探出头,为灰扑扑的碉楼群建筑添上一抹难得的亮色。

沙边村建碉楼始于1918年,最早建碉楼者有孙开有、孙述佢、孙亚明、孙述赞等,均是在1925年“打明火”之前建成。据沙边村退休侨联主席孙子明介绍,“打明火”是民间的一种说法,旧时土匪、盗贼集体到村中打劫偷窃的现象统称为“打明火”。村中遭遇“打明火”之后,侨眷纷纷写信告知国外亲人。为保护家人生命财产不受损害,侨亲纷纷汇款回来兴建坚固的碉楼,部分侨亲则直接带款回乡兴建。自此,沙边的碉楼便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

据村志记载,沙边村在1949年前共有碉楼99座,其中公众碉楼炮楼6座。当时整个村不足500户人家,平均每五六户就有一座碉楼,这在广东地区都是罕见的。


沙边村上街十巷一座较有特色的碉楼。记者 余兆宇 摄

然而,时光总是不遗余力地把一切化繁为简。时过境迁后,村内现仅剩68座碉楼,均被中山市人民政府列为不可移动文物,徜徉其间,一种苍凉古朴之美油然而生。沙边碉楼虽比不上开平碉楼那般高、阔、豪华超卓,但其形笔直,线条分明、外观简朴、结构坚固,同样体现着中西方文化的交融与碰撞。西欧式的、哥特式的、西班牙式的、南洋式的,各具特色。

沙边碉楼矮的有两层半,高的有5层,外墙多是暗灰色,立于大街横巷两旁,门窗绝大多数都装上了厚重的铁门,楼身开设射击孔,便于架设武器。沙边碉楼,不是建在村边或田园中的独体碉楼,而大多数是与住屋连成一体,前面围起天街(庭园),旁边建上砖木结构的厨房和厕所。

时至今日,那些碉楼和侨房,除个别住有侨眷后裔外,大多已经人去楼空。然而,沙边碉楼在几代村民心中的位置依旧没有改变,它就像大海中的一盏盏航标灯,让旅外乡亲看到回家的路。1992年,时任千里达财长的孙仲明,就凭着当年一张乡下的碉楼旧照片,在市侨联的协助下,找到了父亲出生的地方——沙边村,圆了父亲临终的嘱托。

百年碉楼里
藏着五代人的快乐回忆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如今沙边碉楼的数量已不复往日,但昔日街巷的繁荣仍能在它们身上找到诸多印记。

“这一栋是村里保存最为完好的碉楼,尤其是那扇铁门,如今已经非常少见了。”孙子明指着位于中街九巷的一座碉楼说。踏入空阔的庭院,墙根、墙头、甬道的石缝中蒿草蓬生,说不清是散布着颓败还是生机。目光转至碉楼,我们一眼便看到了那扇紧闭的褪色铁门。手指轻抚斑驳的表面,暗红色铁锈一触即落,门中部一块手掌般大小的铁牌上,清晰印刻着“石岐凤鸣路 兴立铜铁店造”字样,成为外界了解铁门来历的唯一信息。

在马路对面做了十几年凉茶生意的冼阿姨是这栋碉楼最忠实的“守望者”,每天打开门做生意,一抬头便能看见它。“听说屋主很早以前就出国了,这么多年一直没人来寻过。”冼阿姨的话仿佛戳中了大家的兴趣点,原本聚集在凉茶铺门口拉家常的村民们立刻将话题转移到了碉楼上。据他们描述,新中国成立后乡村治安得到根本性转变,碉楼的防御功能失去了社会需要,碉楼越来越少。“加上那时候生活条件艰苦,一些穷困的村民,只能把用青砖建成的碉楼拆开来,拿砖去换吃的,碉楼门窗上的铁柱也被撬下来卖了。”一位人称“孙伯”的村民说,这座碉楼还曾做过大队的办公室和卫生站,不知后来怎么就荒废了。

与大多数丢空的碉楼不同的是,作为华侨后人的村民吴计划,从小就生活在碉楼里。“听我父亲说,这栋碉楼是加拿大华侨、我太公回来盖的,算上我的孙子,这里已经生活了5代人了。”现年67岁的吴计划,在碉楼里度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他说,夏天的时候,一家人最喜欢在楼顶乘凉,那时碉楼很高,一眼便能望见村子的全貌,如今周边的楼房越盖越多,他再也不能像儿时那般眺望远方的田野和青山,但美好的记忆却一直留在了心中。

前些年,吴计划也在村里盖了新楼房,于是他便将自家的碉楼出租给了村里的外来务工人员,既能增加收入,也能为房子多凝聚一些人气。同行的五邑大学教授张国雄对此表示认可:“我们看到很多老房子和旧家具因为常年丢空、虫蛀而荒废,经常有人住的房子反而没那么容易坏,所以做出租房对于这些碉楼而言也并非一件坏事。”

租客到来
为碉楼赋予新生

一边听着碉楼往事,张国雄亦不忘仔细打量悬挂在碉楼中的精美装饰画,除了中国风的水墨画,这些画作中还有不少极具西方元素的油画。“你看这一幅,作者用油画的方式描绘出了中国乡村的风貌,河流、竹林,岸边有一些洋楼和碉楼,这是在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对海外文化的引进。”张国雄对三楼的一幅画作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手中的相机一直拍个不停。


沙边村上街十巷11号碉楼外墙保留着的画作。记者 余兆宇 摄

碉楼外墙上的装饰条也同样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认为,碉楼不仅是具备居住功能的生活空间,也是屋主寄托情怀的精神生活空间。“从这栋碉楼侧面中,我们也能看出屋主的文化态度和价值观,代表着他对国家的政治期盼。”张国雄说,虽然后来风云转换、政权更迭,但这些装饰都是修建碉楼时海外侨胞和侨村民众意愿的表达。

来自四川的龚阿姨一家是这栋碉楼的租客,听张国雄说着这些细节背后的点滴,龚阿姨似懂非懂。对于从小在内地农村长大的她而言,这些东西显然有些陌生。“前年我从老家来这里帮儿媳带孙女,才第一次知道碉楼是什么。”龚阿姨说,相比碉楼的故事和那些精美装饰画所蕴含的意义,她更在意的是这栋碉楼在当下所扮演的角色——家。虽然它是临时的,但却为一个外来务工家庭提供了栖身之所,让儿媳妇下班后能安稳地睡个觉,让刚学会走路的孙女有个宽阔的活动空间。

冰冷的、几乎要被时代所遗忘的百年碉楼,似乎正在一种奇妙的情感催化下,拥有了新的使命,并渐渐散发出独特的温度与光彩。

【侨村人物】

孙康:书写党史连侨史的大文章

说到沙边村与侨有关的名人,不得不提到曾在海外为革命事业奔走的孙康(1906年-1996年)。他用尽一生,书写了一篇党史连侨史的大文章。

据史料记载,1927年,孙康加入中国共产党。大革命失败后,中山党组织遭受到很大破坏,他冒着生命危险,在沙边以教师和校长的身份作掩护,向教师、学生、群众宣传革命道理、进步思想和新文化;在教员、村民、农民的先进分子中培育发展党员。1937年初,中共中山县工作委员会成立,孙康被任命为书记(中共中山县委重建后首任书记)。1939年横门抗击日寇入侵中山时,孙康领导中山军民狠狠打击日兵,粉碎了日军急速占领中山之妄想。1939年冬,遭受莫须有之罪,孙康被国民党反动势力通缉,幸得战友及时秘密通知出走,才免于难。1940年夏,华南分局派孙康到印度支那,从事华侨的党建工作,在东南亚诸国如越南、缅甸、柬埔寨等国家筹办中小学校,以学校为阵地,办报纸杂志,在侨胞和青年学生中宣传抗日主张、开展爱国教育,培养了大批爱国青年学生。新中国成立初期,很多青年学生回到祖国,参加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云南解放后,孙康任云南省委副秘书长、省委宣传部副部长、云南高级法院院长和民政厅党组书记等职务。

退休后,孙康和子女一直生活在广州,位于沙边村的故居则由其侄子一家居住、打理。2007年6月,孙康故居被中共中山市委核定公布为中山市革命遗址,并被定为中山市党史教育基地,每逢节假日,都会有学校、党支部和社会团队前来参观。

推开孙康故居的大门,院子里的花草开得正旺盛,孙康的侄媳妇孙素平像往常那样打了一桶水,准备浇花。孙素平说,自嫁过来后,她就一直和夫家住在这里,即便后来在对面盖了新房,她也会每天过来打理。院子里的花草原本是没有的,她总觉得房子过于冷清,于是自作主张养了这一院子的绿植,多少能添点生气。

孙康故居是一栋建于清末年间的典型广府民宅,建筑坐东向西,两间一进带右偏房,砖木结构。屋内的空间不大,摆设也较为简单,唯有悬挂在墙上的几幅画像,依稀能窥见屋主孙康及夫人当年的风采。画像旁的复古西洋钟,将时光永远定格在了两点零五分,虽不知它是如何漂洋过海来到这里,但它却见证了一段无法复制的岁月。


孙康留下的作品《示儿》。记者 余兆宇 摄

侧房中存放着孙康的各种遗物,大多为字画和书籍,在一处角落,我们发现了孙康于88岁那年为儿女写下的一首名为《示儿》的诗:“弱冠离家血气多,风风雨雨涉长河,大潮汹涌初学泳,海峡放逐骂猪猡,重建家园赖群力,又逢夜雨起风波,御命驱驰东南亚,育才兴侨复折磨,投笔改着战时衣,策马云崖逐鹿歌,滇池倦游归故里,欣逢盛世乐呵呵。”短短84个字,道尽了一生风云,亦成为留给儿女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沙边新颜】

人口结构带来管理压力
层层谋划破解发展难题

碉楼林立、华侨名人众多,沙边村坐拥如此丰厚的侨资源,本应充分利用资源促进本村的文旅产业发展,但现实却差强人意。有热心的访客建言,如此数量的碉楼和历史老街,适合整体开发,打造成乡村旅游品牌。但碉楼错综复杂的产权关系,使得整体开发存在较大难度。


沙边村全貌。记者 余兆宇 摄

“其实村委一直想要接管这些碉楼和侨房,搞搞卫生、修缮破损,或者选一两栋标志性的建筑物发展一些文创项目,但这些房子的主人要么杳无音讯,要么就托村里的亲戚帮忙看管,双方很难直接沟通。”孙硕明说,这只是其中一个问题,眼下最为现实的问题,是环境和人口。

据了解,沙边村历来工厂数量众多,曾经有纬创、佳能、广盛、卡西欧、国际玩具城等这些知名大厂。“那时候光一个厂的员工就接近2万人,算上全村的外来务工人员,高峰期约超3万人。”孙硕明介绍,如今随着部分企业的搬离,村里的外来务工人员已减少至1.8万人左右,但就3000人的户籍人口而言,这个数量仍然庞大。外来人口导致了租房的需求剧增,沙边村就此形成了出租屋遍布的发展格局,村委也因此面临着较大的管理压力,如卫生问题和停车问题。

“难停车、卫生不理想的村子,就是历史文化资源再丰富,也吸引不来人。”在孙硕明看来,要想在日后做好侨资源的活化工作,首先要在环境方面下苦功。目前沙边村正着手建设智慧停车系统,规范停车管理。农村生活污水治理也在同步推进中,完工后,村内道路将实现“白改黑”,进一步改善村容村貌。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沙边村将着力打造村口小游园,对沙边小区健身广场进行升级改造。而随着全国500强企业明阳总部于今年年初落户沙边,开发区第六小学也同步建设中,居民对即将落成的新校充满期待。

“为进一步促进历史文化资源的活化利用,我们经过与孙康后人近4年的沟通,今年双方终于达成了协议,由村委帮忙对孙康故居整体建筑进行全面修缮及周边环境进行整治,近日已完成项目的招标工作。”孙硕明说,今年村里还有另一件大事:沙富路旁的空置地将打造成集装箱夜市风情街,为现有的70多家流动摊贩提供摊位,改善乱摆乱放现象,目前规划图已经完成,预计年内能落地。

一桩桩、一件件的待办事件,如同一张作战图,早已被这位年轻的村书记牢记于心,他不急于探讨是“让这些碉楼有温度的活着,还是贴着‘历史建筑’的铭牌默默死去”,他坚信:“只有把环境搞好了,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活化利用好本村丰富的侨资源,才能更好地擦亮‘百碉侨村’这张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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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写】记者 付陈陈


编辑 陈家浩  二审 周振捷  三审 徐小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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