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平||原谅(世间/散文)
栏目:文棚 来源:中山日报 朱小平 发布:2024-04-11

这个春天的早晨,市中心最大的一个十字路口,红灯闪亮了很久,停在斑马线两边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盯着红灯,等着与对面的人群快速交换位置,然后朝着各自的前路走去。

人群随着绿灯指示疾走的一刻,身后忽然冒出一辆堆满桔子的手推车,“嘎吱” 一声卡在斑马线缝内。不知是行色匆匆的步履无意间碰撞了推车,还是车主急于超前赶路而崴了脚,一些桔子从推车的浅木板围框顶纷纷滚下来,散落在地面四处溜达。

几位热心的过路人,帮忙拾起几个桔子,折回来整整齐齐摆放进推车后,随即离开。我也弯腰捡起了脚边的一个,准备顺手放入推车时,看到手推车主老人,正侧蹲在汽车轮旁,努力伸直一只手臂,去够车盘底的那个桔子。当他撑着膝盖缓缓站起来,抬头与我目光相撞,我一眼就认出了他眉尾长着的那颗大黑痣。猛然惊觉:这老头,不正是去年冬天坑我十元钱的游走果贩吗?

是的,“这老头,我认得他!”当时我在心里愤愤地说过。

记得那个寒风凛冽的傍晚,我因临时加班耽误给女儿做饭,手机也耗尽了电量关机。着急忙慌从学校接了女儿,仓促送她去青少年宫学跳舞,在离目的地不远的街头转角处,恰巧摆了一个木推车水果摊。昏黄的路灯照着推车上又红又艳的苹果,女儿仿佛看到了一炉温暖的燃炭,饥馋着不肯挪步。

摊主两手互插旧棉祆衣袖,倚墙而坐,戴一顶黑鸭舌烂皮帽,遮挡即将到来的雪,稀疏的白眉尾长着一颗醒目的黑痣,眉眼淡淡地指引我看向推车上的小纸片:正宗冰糖心苹果,5元一斤。我搜遍口袋和包包夹层,很庆幸,找到一张起皱的20元人民币。随手拿了两个苹果放秤盘上,他说一斤多一点,6元。我提着苹果紧抓着他的找的零钱,走了几步到青少年宫门口的小卖部,打算给女儿再买个面包,手里却只有四张一元的纸币,女儿见我有些尴尬,乖巧地选了一块四元的巧克力跑去教室。风更大了,难道是风刮走了我想坐车回家的十元车费?我低头在刚才无人经过的几步路上,仔细搜寻了一番,搜到了摊主推着车急忙离去的背影。我大声叫唤:“你少找我十元钱!”也只有风给我“呼呼”的回应。摊主的背影,也像是被风刮走了一样,了无踪迹。街头店面紧闭,似乎把所有的寒冷关在门外,耳边呼啸的风声吹疼耳朵,接着就有沙子雪敲打路面。我蹬着高跟靴不断趔趄,一边自我安慰:算了,平时施舍路边乞丐,也不止十元。一边又牙齿咯咯打颤:如果让我再碰到他,我一定要狠狠叱责他。

此时,老头走在我的前面,他加大弓背的弧度,奋力推着那车桔子,一个车胎越来越瘪,他拐进了通往我家的那条窄长小巷,我明白他是要去小巷尽头的修车铺。最近的路,是凹凸不平的。一段砾石路混杂一段松动的水泥板路,使得他的腿脚跟着推车左摇右晃;一道道上坡下坡,又令他的整个身体前俯后仰,没有一处宽坦地供他停歇。几绺蓬乱的白发紧贴着后脖颈,蓝得发白的食品广告服,后背也更蓝了。

我轻松娴熟地走着他走的路,不禁想到了《杀死一只知更鸟》里的一句话:“你永远不可能真的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来走去。”

一路望着他的满头白发与愈加弯垂的驼背,感觉时间很快就要将他从推车上解脱出来。他已经这么大年纪,走过了这么长的人生路,怎么能没有一点过错呢?

他的推车终于停稳在修车铺坪前,我才发觉手里还握着那个包住丝丝瓣瓣思绪的桔子,谁都会有疏忽大意的时侯。于是,我心平气和地走近推车,默默放下了桔子。


编辑 方嘉雯 二审 周振捷  三审 黄廉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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