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映虹||一世清欢 半城烟火(世间/散文)
栏目:文棚 来源:中山日报 刘映虹 发布:2024-03-05

我的姑婆,一百零一岁,安然离去。

记事起,姑婆就独居在一所老房子里。老房子在一条狭小的巷子里,一进门就是个小院,院子里种有各种花草,凤仙花、鸡冠花、四时春……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株窜至墙头高的夜来香,在夏蝉聒噪和秋虫低吟的夜晚,随风送来满室幽香。露天的院子敞开怀抱接纳着阳光和雨露,红糖和黄沙土夯打的墙皮上一道黑一块绿地流泻着岁月的痕迹。

走过院子,就是厅堂了。墙上每年都会挂新的年画,不外是“耄耋图”“松鹤延年图”或胖嘟嘟咧嘴笑的喜庆福娃之类的画。姑婆日常就坐在厅堂一角的矮凳子上重复着做一件事:刷银箔。她稀疏银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靠近她的空气里都氤氲了些许茶油的特殊香气。挨着木门是一张小方桌,桌上左边摞着一沓沓银纸,右边是一组银箔,一个小瓷碟装着浆糊依它而放。姑婆面对着院子坐着,右手拈一把刷子,在浆糊里一蘸,在银箔上一粘,再往银纸上一刷,再一粘、一刷,几乎是刷子抬起的同时,左手已经将刷好两块银箔的银纸,拈起放至另一摞完工的银纸上了。从70岁,到80岁,到90岁,一直到90多岁,这样的动作在延续,中间会有停歇,但没有被彻底搁置,只是后来动作没有最初那般利索。儿时的我看姑婆那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像轻功水上漂,像蜻蜓点水一掠而过,也曾好奇地拿起那把刷子,当粘满浆糊的刷子去粘银箔时,我就知道自己败下阵来了,原来那银箔又薄又软,点一下,不是皱了就是碎了;屏住呼吸,好不容易把它“搬”起,要刷到银纸上时却发现无从下手,下手注定失败,于是,举起的刷子千斤重。姑婆在一旁笑笑看着,教我怎样做,眉眼浅浅,话语轻轻。试了两张,皆以失败告终,再不敢轻易尝试,一则没有那个耐性,二则浪费的每一张都是姑婆挣的家用钱。

姑婆耳聪目明,动作轻缓,说话声音像个小姑娘,记忆力强,思维敏捷,思路清晰,从不“断片”。姐姐说,跟姑婆说话没有压力。确实如此,她不会带给你迂腐的思想,这次你跟她说过的话,下次她依然能记起。她记得起族亲的往事,也记得住孙辈的小名。

有时去看姑婆,不见她在厅堂。径直往里走,穿过过道,就可以看到姑婆在老井旁洗头。细长的井拱出地面老高,内壁爬着青苔和蕨类植物,幽绿的水面打着褶,隐约倒映出我探奇的模样。井沿边上,粗麻绳拴住一只绿胶桶拴不住它汲水的热情;厨房的蜂窝煤炉,一口铝制壶兜一肚子热水坐于其上。姑婆垂着长长的发,慢悠悠梳理着暂不通顺的结。冬日午后,也曾见过姑婆坐在院子里的一把老藤椅上,就着几缕阳光打理发丝、晒头发、暖身子。一只小猫蜷缩在脚边,乖巧而贪婪地均分这暖阳。

猫是姑婆忠诚的陪伴。有时候久不过去,去了突然发现添了一窝小猫;过阵子再过去,又发现归于过去模样。小猫可以送人,但一人、一猫,永远都是姑婆家最和谐的温情画面。猫偶尔皮了也会爬高,姑婆总是用手轻轻拈起它脖颈处的皮,提起,再把它放下来。没有训斥声,就没有鸡飞狗跳的暴躁,没有鸡零狗碎的不堪,相反,猫被提着,手脚突然悬空的窘迫,也让这惩戒的举动多了些诙谐和有趣。

姑婆独居,却从不寥落。她有儿孙,亲人往来,邻居交好。她刷银箔,重在寄托。

姑婆的日常,就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不动声色,但从未停滞。那一屋子的时光,像给人和暖,令人平静,让人舒缓。

在姑婆的身上,我不曾看到过暮气,即便她已白发苍苍。她清瘦的骨格里透着从容淡定。

外面熙熙攘攘,路人行色匆匆。老屋寂寂,从不寂寞。她默默伴着姑婆,细煮慢熬着她和她的半城烟火,轻柔柔地,走过了她们的一世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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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方嘉雯  二审 周振捷  三审 黄廉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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