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阿贵

我爸近些年来得到的最上等待遇来自农民阿贵。

▲阿贵的影子和不打农药的蔬菜

“那小伙子快步冲下来，双手扶你爸走上台阶，那一脸的笑容啊，看得我的心都快化了。我们坐定之后，他马上端来茶果点心，还坐下来陪你爸拉家常。你想，这些年你们姐弟几个谁有耐心陪你爸坐坐聊过天？人家可是一陌生人！这小伙子真真是了不起！”在我妈眉飞色舞的述说里，阿贵形象顶天立地。

她说的没错，对阿贵而言，我爸妈不过是初到他家农庄吃饭的陌生食客，但他发自内心的热忱和谦逊，让老人家极为受用。

我常疑惑，是什么让一位辛苦打拼讨生活的铮铮汉子流露如此温暖柔情呢？难道是，爱满则溢？那么，这里面的“爱”又来自哪里呢？

十几年前，初到中山的湛江人阿贵并不是农民，而是一个滥竽充数混社会的毛头小子。那时候岐江河畔有条酒吧街，夜色迷离时分，年少的阿贵常在其间出入，跟着一班满脸横肉的“大佬”呼呼喝喝，扮演着收保护费之类的狠角色。

▲阿贵的鱼塘

只是黎明降至太阳升起，空虚感便止不住汩汩升腾。

是老弱父母的一句话促成了阿贵跟往事的告别。他们问：“贵啊，你在中山做什么的？”他不忍对父母撒谎，便痛快地远离了那片灯红酒绿。

对于这段黑历史，阿贵倒也从不隐瞒，对人说起，语意云淡风轻。

此后，阿贵便当起了“农民”。

中山市板芙镇那片名叫“杉坑”的山野，土地肥沃，四季常绿。阿贵承包了山地池塘，种菜种果，养鸡养鱼。

从最开始的几十亩，到后来几百亩。

最开始，阿贵把遮风挡雨的窝棚建在半山腰。山野的夜漆黑一片，雨季，听檐前滴滴答答，窗外山水潺潺。干季，便只有吹过林子的山风。

“你一个年轻小伙子是怎么耐得住那几年寂寞的呢？”有好事者问阿贵。

“不寂寞啊，你看，有鸡有狗，有月亮有星星。”阿贵说。

但一个微信朋友圈还是“出卖”了他：“选择住在船上注定一辈子在漂泊，而选择住在山里注定一辈子孤独，当年选择了这行业我就知道会是如此结果，还好有你们陪伴……”这段话下面的配图是两只狗，一只叫旺旺，一只叫朗朗。

▲吃谷子的鸡

那时的阿贵是不养花的。窝棚不远处有个水潭，大热天跳下去泡个澡，便当是做了山里的“王”。

一座城市近旁的山，藏身却不避世。农民阿贵广结善缘，有很多被他视为“贵人”的朋友，他们时常光顾阿贵的农庄，购买阿贵的土鸡并为他宣传。

出于上山做农民的初心，阿贵对自家出品有强烈的品牌意识：他的鸡，是吃谷子蚯蚓喝山泉露水满地跑树上睡的鸡，他给它们起了个名字，叫“利生然”土鸡。这是早在2013年前后的事了。

2013年的阿贵已经懂得在各小区做电梯广告宣传打开销路。朋友帮衬之余，阿贵开始往市区送货，还开了一家土鸡专卖店，慢慢地积累了一大批“鸡粉”。他们说，阿贵的鸡，皮色自然黄，鸡肉嫩滑又有嚼劲，正是“古早味”。

除了鸡，还有蛋，还有“鸡粪做底、纱网做顶、山泉水灌溉”的青菜以及无土腥气的瘦身鱼，友好的市场逐渐向阿贵敞开。

“每天凌晨四点起床摘菜摘瓜杀鸡杀鱼，如打仗一般，争分夺秒和时间赛跑，还要考虑哪条路不塞车……我真的很难，感谢大家的支持和信任！” 这个矛盾的句子，文艺点来讲，就是累并快乐着吧。

禽流感让专卖店关闭半年，不能卖鸡的日子去摆地摊卖家乡小吃炸虾饼，挂心家乡的父母来回奔波在粤T和粤G之间，台风倒伏了青菜，雨水冲垮了山腰的窝棚……在爱笑的阿贵那里，很多艰难困苦都被一语带过，他甩掉它们，如同鸭子拍拍翅膀甩掉背上的水珠。

▲阿贵收养的两只狗：旺旺和朗朗

“当夜幕来临时所有的美好景色都变得黑暗，当太阳升起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灿烂，我相信我能够坚强去解决所有困难！”

山腰的窝棚被冲垮之后，阿贵收拾心情，在山脚修建了几间砖头房子，一间给客人吃饭，一间给自己居住，还在门前平整出一个小平台，搁三两把椅子，呼朋唤友，赏花追月。

是的，阿贵开始养花了，平台外围遍植桂花、紫薇、玫瑰，蜂飞蝶舞，妥妥的乡间小花园。

“夜深了，除了青蛙、蟋蟀的叫声一切静悄悄的，山风一阵阵吹来觉得有点凉爽，风把家里的花的香味扑鼻而来，仿佛在花海中边品尝着茶边赏着花。”

阿贵收留了几只流浪狗，经常在朋友圈晒他的狗兄弟——“都快穷到没饭开了，又来多一条狗……你是第六只那就叫老六好了。”

一颗心变得越来越柔软，但无论旁人还是自己，都觉得他的生活欠缺了什么，直到“老细”出现。

“老细说想吃宵夜就随便来个鱼粥。”

“老细说喜欢吃黄皮，送完货顶着火热的太阳摘点。”

广东话里，“老细”即“老板”。孤军作战的阿贵终于有了“老板”，他心甘情愿为她忙前跑后赴汤蹈火，更多的笑容在他脸上盛开。

即便是疫情来袭的2020年，我们依然能够在阿贵的朋友圈看见“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一间草屋，知足常乐”的宽心句子。

▲携子之手，心满意足（来自阿贵微信朋友圈）

那时候阿贵心里，有个幸福的秘密在生长——他的“老细”怀孕了，“董事长”即将诞生。

“2020年5月8日13时58分，母子平安。感谢大家的关心好的爱护。”

看见朋友圈的喜报，我想我读懂了阿贵的快乐。这快乐就像泛滥的河水，从他心底溢出，流向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人，包括我爸，包括每一位阿贵农庄的食客，也包括这座城市各处，在家门口等着阿贵新鲜配送的人们。

（单位：中山报业中新传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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