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贝

贝贝，他从来就不是什么不朽的人物，也没有任何的丰功伟绩，而是一个土里巴叽、老实巴交的农民。

我与他素未谋面，也未知其真名，只知姓雷，叫贝贝。不过有一次，我在山里摘一味金樱子的中药时见过他崽，他崽长得黑壮黑壮，有点憨憨的模样，于是乎，我心底便浮现出了贝贝的大致模样。贝贝是我们村的名人，妇孺皆知。人若被世人所传颂，其必有过人之处。贝贝的过人之处有很多，流传其故事也多，我也是道听途说，才有了这篇文章。

贝贝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黑。他的黑，像老黄牛皮似的，虽没非洲黑人那种夸张般的墨汁黑，那也是健康的麦肤色黑，黑里透红，黑里透亮，黑得冒油。据说，上天爷落雨掉在他的脊背上，瞬间就会从皮肤上滑落，好像荷叶上的水滴一样，根本就沾不住身。贝贝总喜欢赤着上身，在太阳底下干活，那阳光下的挥汗如雨，皮肤表面会映射着太阳的光芒，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的颜色了。世人皆以白为美，乡下把式没有那么多的讲究，顶着烈日，迎着爆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修理着地球，伺候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贝贝给人的第二个印象，就是他聪明。他未曾拜过师，利用农余时间，自己捣鼓捣鼓了一些木匠工具，竟然自立更生，打造起家具来。他们家的家具，板凳、饭桌、床、衣柜、屏风、打谷机，等等，都是贝贝自己亲手打造的。听说在他家阁楼上，还备有几桌人吃饭用的桌椅。我从未去过他家，也不知其家具造得是否精美合用。但我学的是机械制图，就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各种装配尺寸等等，各部件若差一毫一厘，就拼接不起来。所以，我们都有理由相信，贝贝是个聪明人，至少脑瓜子上来说，常人是比不上的。

贝贝给人的第三个印象，就是勤劳。说起勤劳，上世纪的农民大多数非常地勤劳，而贝贝的勤劳，可能就有点夸张了。比方说，有一年双抢，天大旱没有雨水，大伙儿都靠天吃饭，等着老天爷下雨，再耕田平田插晚稻。可贝贝家等不及了，全家动员了起来，在干旱的稻田里挖上一个坑，就栽种一颗水稻苗，并施上肥浇上水，好像移栽菜苗一样，一排排地干下去。浇的水从何而来呢？他家的几个小孩用烧水的铝壶，从水井，从溪流低洼的坑里提上来的。不久，天降时雨，由于赶上了农时，贝贝家的晚稻长势喜人。村民对他们家改变传统农耕方式非常地震惊，也非常地敬佩，但要他们也这样子干，他们是不愿意的，也干不来这成倍增加的劳动量。

贝贝雖然聪明能干苦干，但也蛮干，可能与他文盲也有点关系，未通科学嘛。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农村的计生政策非常严格。通不通，三分钟，再不通，农卷风，出现牵牛扒房这样的事情也不足为奇。贝贝为了偷生，他竟然私自制作一个勾子，帮老婆取环。计生环这东西，给女人戴上，可以阻止精卵结合，但是戴得久了，可能就长在肉里头，再也取不出来了。贝贝这个傻大胆，胆大包天，竟然会想到这个招，将老婆的计生环给勾出来，结果显而易见，将他老婆疼的，并伴随着流血。在那个时侯，只要找个计生医生，私下里给点钱，就能将环给取了。可能是因为穷，付不起取环的钱；也可能是脑瓜子僵，想不到行贿这个招。但他知道医生能上环也能取环，依他那琢磨劲，肯定也能取环了。这其中，他老婆受了多少罪，我们外人不得而知。

贝贝是千百万农民中最普通的一个了，非常地勤劳苦干，将自家的庄稼种出朵花，可仍然是贫穷，致不了富，也发不了家。自家孩子多，可能是其中一个缘故，至于其他理由，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能真应了那句老话，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谁叫你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呢？

贝贝，我之所以想写他，我感觉他身上有我父輩的精神在流淌，虽然骨子里还残存着农民天生的狭隘与其局限，却并不妨碍他身上其他的闪光。我们这一代人的血管里，仍然还流淌着父辈的基因，但是我们的下一代呢？他们离开了土地，他们还会不会保存这种基因呢？我不知道，故写下此文，希望他们有一天能够看到，也能够理解，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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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徐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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